百合花司機 - 一點心的點點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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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司機

2017/11/08 23:10:35瀏覽777｜回應0｜推薦12

這位司機我很熟。第一次搭他的車就已經留下印象了，他會很專注的注視每一位上車的乘客，用清楚的聲音跟每一個人問好。車頭桌面放著一盆百合花，後來我就是因為這盆百合花才又認出他的。頭一次搭他的車時是下午五點交通最擁擠的時候，又遇上道路施工，那一次居然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才回到臺中，是交通順暢時將近兩倍的時間。如果不是他很健談，很能找各種話題跟前排的乘客聊，一定會讓沉悶的旅程更加漫長的。那天他告訴前排乘客說，他弄錯媽祖繞境的起駕時間了，他原本把起駕那天排休假，想避開繞境，沒想到是當天晚上11點才起駕，隔天剛好碰上，結果他現在只好挫著等了。

後來我常常坐到他的車。我並不是每天都要搭車，大概兩、三週搭一次。有趣的是，以前都還會遇到不同的司機，後來不曉得怎麼每次早上都是搭他的車了。這是很愉快的，早上時他會充滿朝氣的跟每一位客人說早安，然後一如往常的開始跟前排的乘客聊起來。車上每個人好像都會受到感染，心情都會變得很好，於是有些時候即使坐在後面的乘客也會加入聊天。不過我早上剛上車一般都會打瞌睡，常常錯過一些有趣的消息就是了。

有一次我早上剛搭過他的車，晚上回程拖得比較晚，比預定時間搭晚一小時的車回家。沒想到遠遠的就看見車窗前的那盆百合花，真是很巧。想來我與這位司機先生頗為有緣，當天快到臺中時我就也擠到前面的空位跟他聊了起來。我說我早上才搭他的車。他問我怎麼知道是他的車？我說看那盆百合花就知道了。我說我常常遇到他，有一次我騎車在臺中的馬路上，遠遠看到一輛某某路的公車正在等紅燈，我騎到旁邊去一看，居然就看到那盆百合花！我問他平常都是開這一路的車嗎？他說大多數時間是。他是特別申請要來這條路線的，因為開往原來臺中縣的區域，路途遠，站次少，開起來比較順。主要就是一些學校要停，其他就比較沒什麼。他說他們每週都要去支援一些很硬的路線，那就真的不好開了。我問他「很硬」是什麼意思？他說就是那種精華路段，無時無刻車流量都非常大，而且搭車的人很多，每一站通通要停，每個站的間隔都很短，幾乎剛起步沒多久又要停車。以他支援的那條路線來說，總共有70多個站，從上一站到下一站間隔大約只有1分鐘，正常情況全程開下來要90分鐘，幾乎完全都處在啟動、停車、再啟動、再停車這樣的緊繃狀態。他說不論啟動或停車都沒那麼簡單的，啟動時往往後面很多車，停車時則是往往找不到空位可以插進去。上次臺中市政府舉辦某個文創節活動，他單程載客量居然超過1200人次！

如果不是跟他聊天，我還真不曉得公車司機這麼難幹。他們每天來回大概都要開6趟，加加減減大約要10小時以上。那天我在格外的感觸中下了車，想像著司機也許又要忙著下一班發車了。我所不知道的是，開車的工作雖然繁重辛苦，但真正把人逼到極限的，竟是來自乘客的刁難。

上週六早晨又搭到司機先生的車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百合花不見了。我沒有機會問是什麼原因，總之很久沒有看到百合花了。他先前曾提到有一陣子運氣很背，一下過站沒看到乘客，被投訴過站不停；一下開車又去刮到店家的雨遮，賠了3000塊。我本來以為這些霉運都該過去了，正期待著他不曉得又要找前排乘客聊什麼。但是一路上都非常安靜。我一如往常開始打盹，大約半小時後駛上高速公路，迷迷糊糊聽到司機請乘客繫上安全帶。後來過彎道時，可能他開得有點太靠內側了，車底稍微刮到地面。又過一陣子，我被好幾位乘客的噓聲吵醒。其實我沒看到發生什麼事，聽起來大概是差點撞到右邊一輛大卡車的樣子。其實司機也沒有緊急煞車什麼的，一切都很平穩，我想可能有些人因為前面擦到車底的緣故，對司機太靠近大卡車反應過度了。

前排的一位太太立刻開始抱怨，說司機怎麼開車開成這樣，剛剛犁田就算了，現在還差點撞車。司機也趕快解釋，說剛剛那個內側護欄本來邊緣就有隆起，所以會容易擦到車底。又說他開近大卡車，只是為了開快一點，並不會撞到的。那位太太說怎麼可以開快，開車應該要平穩，怎麼可以求快，又問司機是不是要大家陪他一起死。其他乘客聽了，好像覺得太太說得對，就你一句我一句開始圍剿司機。太太看到民氣可用，接著又唸，她剛剛看到司機把一隻手插在口袋，只用一隻手握方向盤，真是想把大家害死。司機無話可說，只好很鄭重的對大家道歉。然後說他前一天晚上比較累，有點感冒，所以把一隻手插在口袋。但這位太太還沒完，繼續翻舊帳，說她好幾次搭這位司機的車，他都亂開一通，停紅燈也頓了很大一下，簡直是亂開。司機沒辦法，只好再一次鄭重道歉，說他真的是狀況不太好，請大家見諒。這位太太也沒有話可以講了，於是就用命令的口氣叫司機應該請假在家休息，不要出來開車。重複講了好幾次。司機連聲應了好幾次，太太才安靜下來。

在太太叨唸司機的時候，坐在我後面不遠的一位先生也跟著唸司機。只要太太不講話，那位先生就開始嗆聲。他一聽太太說司機開車頓得很大，就說我們這班車平常載學生，假日都是載老人家，司機怎麼可以這樣開車，我們這些老人怎麼受得了（我本來以為他是一位老先生，後來發現算不上）？他一開始講的話還有些道理，後來愈扯愈誇張。說司機把乘客都當成好欺負的，是不怕他去申訴嗎？又說司機開車這樣顛簸，是要讓乘客怎麼坐車？說這一趟車開下來要一個多小時，這樣顛簸乘客怎麼受得了？搭完這趟車骨頭是不是都該散掉了？司機這樣開車老人家怎麼受得了？總之，他每次嗆完大概停個半分鐘，想到了就繼續嗆。而他嗆的內容多半重複，因為早就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講了。但他還是每過半分鐘就要重新嗆一次。他坐在大約中間的位置，要講得讓司機聽見，一定得大聲才行，於是旁邊的乘客也就只好跟著受教了。本來司機也還會應著抱歉啊之類的話，後來也不曉得該說什麼了。車上的氣氛開始變得很沉重，已經下了高速公路，到站的乘客紛紛逃離下車。但那位自認為是老人的先生仍然繼續嗆聲。

我心裡在想，這位司機我也是認識的。平常他對乘客都是很熱情很有禮貌的，我相信許多乘客也都跟他聊過天，都知道他是個好人。偶爾開車不小心，稍微犁田一下，引起乘客對他開車方式的疑慮和干預。那位領頭圍剿的太太根本也不會開大客車，她哪裡有資格評論人家的開車方式？以車子太接近大卡車來說，也許乘客覺得看起來很危險，但對駕駛經驗豐富的人來說，該留多少安全距離他們都是知道的，哪有會撞上的道理？又以單手握方向盤來說，我曾經聽一位開車經驗豐富的阿姨講過，單手開車不是問題，她也常常單手開車。只是許多人單手開車是為了接手機，是因為講手機分心才造成事故，並不是單手開車造成事故。人家懂開車的人就知道單手開車沒關係，就那些不會開車的在大驚小怪。當然，這部份司機確實有一點疏失，引起乘客疑慮，被圍剿也就只好認了。而司機也為此道過歉，太太也不講話了，整件事應該要結束了。

不過後面這位先生就太超過了。他訴求的是開車顛簸的問題，而他所謂的顛簸只是根據前面太太停紅燈頓很大的說詞，並非他的親身經驗。而他在反覆提出開車顛簸的過程中，其實車子一直是很平順的，沒有緊急煞車、忽快忽慢之類的。他根據一個主觀印象而沒有實際發生的說詞作為自己批判的焦點，本身立場已經顯得薄弱。而他居然還認為自己具有絕對的正當性，司機絕對錯誤，必定要除惡務盡，持續追剿。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按理說，一罪不能兩罰，前面司機跟太太兩人已經把事情處理完了，不能再繼續懲罰司機。這位先生等於是對司機一罪多罰，永遠罰不完。推究他的動機，其實他並不是要追求什麼乘客的權利，他主要就是想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削人家，滿足他的虐待狂心態而已。這種顧客至尊、任意踐踏服務人員的觀念實在是令人不齒。車上的氣氛變得很僵硬，大家都不想繼續聽他的嗆聲，可是又沒人想管。

終於，在他又一次嗆完語音甫落之際，我轉過去對著他，很鄭重的說：「你閉嘴啦！人家都道歉了不然你還想怎麼樣？」我這樣講話當然是很沒有禮貌，但以當時的氣氛來說，這樣講最合適。他一下愣住了，看我轉回去不理他，於是他用台語小聲說：「嘸你是要怎樣，是要拼輸贏是嗎？」我當然不會再講第二句話，他看大家都安安靜靜的，就也沒再講話。司機反而怕乘客沒面子，趕快打圓場說：「欸，什麼閉嘴啊？」我只好用很清楚的聲音對司機說：「哦，我是在叫剛剛那位乘客閉嘴。」大家果真都安靜下來，沒有人再講話。前面有一位老先生好像想回頭看我，又不敢轉過來，後來把頭低下去。我感覺他是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剛剛也參與圍剿一兩句。

我這樣作是很正當的，因為我身為乘客，本來就有要求其他乘客保持安靜的權利，跟司機的事件也可以說無關。我沒那麼好心，我只是想安靜而已，其他乘客就算不尊重司機，但也必須尊重我。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接下來真的很安靜。

直到火車站的前一站，下車的人弄出了噪音，那位先生又開始重複他那句話：「嘸你是要拼輸贏是嗎？」這時候真的沒人理他了。很快到了火車站，大多數乘客都在這一站下車，我也不例外。那位先生起身經過我前面，居然指著我嗆：「瞎咪閉嘴？嘸你是要拼輸贏是嗎？」看我沒反應，他只好往前走。但看我也站起來，他又繼續嗆同一句話。於是我只好用台語說：「嘸來報警察啦！」又叫他別擋路。他這下真的被惹毛了，下車守在門口等我。我要刷卡時司機緊抓著我的手，一句話都沒說。我知道他怕我有危險，但後面還有很多乘客，我只好很大聲跟他說謝謝，說了好幾次，他才把手放開。我一下車，果真那位先生就衝上來嗆，但因為旁邊很多乘客，他也不敢動手。我不講話就朝車站大廳走去。他看我不理他了，就回頭堵在車門口繼續嗆司機。這傢伙簡直瘋了，那麼多人要下車他也敢堵在那裡。於是我在距離他大約10公尺遠的地方轉過去，用非常大的音量嗆他：「來啦！報警察啦！」他一聽果然就被激怒了，立刻轉過來用盡他全部的音量嗆我，而且真的朝著警察局的方向走。我一看他離開公車了，也就趕快走進大廳。

大廳裡有不少人，大概有聽到剛才的吵鬧聲，我一進去的時候還有人特別看我一下。總之我看他沒跟來，就坐下來休息。又過好一陣子，我正在喝水，一位面相斯文的先生走進大廳來到我面前，問我說：「剛剛那個人是在罵你嗎？」我說是，他是在罵我。他問為什麼要罵你呢？我說因為司機開車有點沒開好，他就沿路一直罵司機，罵得很超過……他還沒等我講完，就說他看那個人也真的是罵得很超過，感覺他好像……他把兩手攤開等我講話，於是我比了一個阿達的手勢說，頭腦不正常啊！他用力點點頭，附和說那個人真的不正常。我問他，他該不會現在還堵在那裡罵吧？他說沒有，那個人後來離開了，從後面也跑來大廳這裡了。於是他囑咐我要小心一點，就離開了。

沒想到還有這樣好心的人！我直到當天晚上回家後才想到，這位斯文的先生其實應該是我們同車的乘客，他應該是坐在後面，看到整件事情發生的經過，怕我被打，特別守在遠處保護我。看我沒事，才又過來跟我聊了一下。他不說他跟我同車，而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問我事發原因，其實應該是要讓我講給大廳裡的其他旅客聽，不要讓其他人對我有異樣眼光。真是考慮得很週到。

我回家以後把這件事情跟我媽講，她倒是沒說我太衝動什麼的，而是說司機一定很感謝我。過一下又說我應該去學個跆拳道或空手道之類的。這樣就夠了，我媽是個明理的人，其他都不重要了。臺灣社會的奧客和瘋子雖然很多，但還是有正直善良的人。這些人互相守護、互相理解，這就是淨化社會的原動力。謹此希望司機先生能再把百合花放回去，繼續開朗的和乘客們聊天，勇敢樂觀的面對各種現實挑戰，並且在風風雨雨中一路平安順利。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