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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0 17:43:11瀏覽45|回應0|推薦0 | |
贝加
剧中人物: 余正清,六十多岁,一位退休政工干部; 香香,二十多岁,妓女; 肥肥,老鸨,香香的老板,四五十岁。 时间:当代,某一天晚上八点钟左右。 地点:北京一家大饭店包房内。
(场景:舞台上呈现出大饭店里一间双人房的布景。舞台中后部放着两张沙发,中间有一张茶几;沙发后面墙上挂着厚重的窗幔;窗幔拉得不严,因此通过窗幔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掩在其后面的窗户;舞台左侧是两张单人床,床中间有床头柜,上面放着台灯和电话;床对面(也就是舞台右侧)靠墙有电视,写字台等;这面墙再向右是一条狭长通道,有两扇门,一扇是面对观众的卫生间门,另一扇门在通道尽头,侧对观众,为房门。) (幕启,房门开,香香上,余正清紧随其后。香香打扮得花枝招展,裸露着前胸和大腿,极富诱惑;余正清穿着黑色西装,内着白色衬衫,扎着咖啡色条纹领带,脚蹬黑色皮鞋,其庄重笔挺与前者成形鲜明对照。) 余正清:喂,香香啊,刚才那个老大妈是谁呀?可真够凶的啊!我心脏病差点叫她给吓犯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不就打听打听你的基本情况嘛,你瞧她那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那眼睛瞪的!(掐腰、歪头、瞪眼,拿腔做态地模仿)“你跑这儿查户口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呢?”你说至于吗?跟个妖精似的,特别是那张嘴,简直就是个血盆大口,没把我给吃了!我的妈哟!(手捂胸口)我可得定定神,喘口气。 香香:(呵呵笑)你叫她什么?老大妈?(乐不可支地)你叫她老大妈?她要是知道你叫她老大妈,非气死! 余正清:(愣愣地)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叫她老大妈是抬举她了;说实话,她整个一个老妖婆!……唉,她是你什么人啊? 香香:(勉强止住笑)她呀,没看出来呀?她就是我的妈咪! 余正清:哦,她是你妈呀!(充满歉意地)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你妈,我不该…… 香香:(愠怒地)她是你妈! 余正清:唉,你怎么生气了,你不是说她是你妈吗? 香香:是妈咪!妈咪不懂啊?就是老鸨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余正清:哦,用句时兴的话说,就是你的老板,对吧?我说她怎么这么凶呢,真有点老板的风度。 香香:你应该理解她。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地下工作者,不得不小心提防。你知道吗,刚才你问的那些话很不合适。 余正清:能理解,能理解!不过我也不是凭白无故地乱问的。你知道,香香,我找到你可不容易。我怕找错了人。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是一个朋友介绍我过来找你的。他老跟我夸你,说你这么好那么好,我仿佛看见了一朵正含包欲放、芳香四溢的大花骨朵儿。我循着香气就找来了。 香香:(娇羞地)你还怪会形容的!这人是谁呀? 余正清:(神秘兮兮地)他不愿意我透露姓名。他说只要我做几个动作,你就能明白。(说着左右手分别当空划了两个圆圈,又在圆圈里点了几下)看明白了吗? 香香:(按他的手势做了同样的动作,仿佛是在对暗号)哦,是他呀! 余正清:知道了吧! 香香:(两手一摊,一抖肩)嗯哼!(旁白)他是谁呀?我看这老帮菜也是个熊包蛋,看我尽快把他打发掉。(对余正清,风骚地伏在他肩上)老板,那我们就不要再耽搁了,赶快进入主题吧? 余正清:(不无厌恶地)香香,请你不要叫我老板,好不好?我听着别扭! 香香:叫老板怎么了?凡是我们的客人,一律都是老板。这也是对你们的尊重嘛! 余正清:我可事先跟你讲清楚啊,不要把我跟你的那些客人混为一谈。我跟他们不一样。 香香:(惊讶而又略带讥讽地)哟,您跟他们怎么不一样了? 余正清:我……我嘛(斟酌着词句)……我可是个有修养、有抱负、有品位、有情操的人。(傲然地)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香香:(不屑地)我这样的小人物,没见过什么人,有眼不识泰山!那您说说,您是干什么的呀? 余正清:今天我也不瞒你什么,这叫明人不做暗事,实话跟你说,我是个堂堂的(做出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姿,音调突然高出八度)政工干部。 香香:政工干部!就是那种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吧? 余正清:(收起伟岸造型)不过是退了休的。 香香:(讥讽地)这么说,今天你是业余来给我做做思想工作啦? 余正清:(讪讪地摆手)没这个意思。退休了,不做了。那些废话我翻来覆去说了一辈子了,说够了。 香香:这么说,你还是来干正事的?(再一次伏在他肩上,一只手在他胸前抚摸着卖弄风情,颇具挑逗意味。) 余正清:(先是一愣,但马上会意,笑起来)对!对!干正事。是来干正事的。 香香:那我们就开始吧,还等什么?(贴在他身上,更加放肆地抚摸他,甚至解开他的衣扣。) 余正清:(色迷迷地抱住她)宝贝儿,瞧把你急的!我都没急呢!我说我跟你其他的客人不一样,对吧?他们只知道干正事;而我在干正事之前,还有话要说;而且必须说,不说不行。不说就干不成正事。 香香:(诧异地)有话要说?跟我?(从他身上移开。) 余正清:没错!跟你! 香香:跟我有什么要说的? 余正清:请你不要觉得奇怪。虽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就像老朋友似的,可以跟你无话不谈。因此,我就产生了一种冲动,不仅要向你倾吐身体上的苦闷,更要向你倾诉精神上的苦闷。 香香:(旁白)他在跟我套近乎。不过也真新鲜,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向我倾吐精神苦闷的人。我倒要听听他是怎么苦闷的……兴许就是他的隐私吧。(暗喜)我最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佯装冷淡地转向他)好吧,你说吧!不过你得快点啊!你还得留有时间干正事;(看了一下手表)从我们进房开始算,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你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超时要收加时费的。 余正清:(愤愤地)我就恨你们来这一手,动不动就是钱。一点人情都没有。我把你当作朋友,可你却只盯着我口袋里的钱。 香香:那当然了!不要忘了,我们是在做生意,按时收费。等价交换,公平合理。 余正清:冷酷恶臭的商业! 香香:(亲昵地)亲爱的,你应该感谢商业才对,要不你今天晚上能在这个华美的地方找到你心仪的宝贝儿? 余正清:(略一思忖)说的也是啊!(大度地摆摆手)算啦,我也不计较了。其实我也不在乎那几个钱。钱不就是为了叫人快乐的吗? 香香:唉,这就对了!(拉住他的手)好吧,那我们坐下说。有什么话,赶紧的。 余正清:慢!香香,我得先好好看看你。我们见了面,还没好好看看你呢。你站好喽! 香香:(笑)有什么好看的!(伸开双臂,挺直身子,原地转身,卖俏地)看吧看吧!别看进眼晴里拔不出来呀! 余正清:(色迷迷地窃笑)拔不出来才好呢。我巴不得拔不出来,就在里面呆着呢。 香香:(突然会意,掐腰跺脚,娇嗔地一手指着他)讨厌你! 余正清:(一本正经地)别动别动,站好喽!(香香摆好原来的姿势,他围绕她转圈子)哎呀呀,真是美极了!多漂亮的姑娘!瞧瞧这身段!瞧瞧这大腿!瞧瞧这胸脯!(嘴里不住啧啧有声)我这位朋友果然好眼力。不,比他所称赞的还要强十倍;完全出乎我的想像。这样的肉体最有利于超度灵魂了。(色迷迷地)一会儿干正事时,我还得再好好欣赏一番! 香香:(拉住他的手)好了吧!这回我们坐下说吧。 (他们在沙发上落座。) 余正清:这些话在我心里闷了很久了,从来没对人讲过。谁愿意听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唠唠叨叨呢?再说,即使有人愿意听,我还不愿意讲呢。我就没碰上一个对我心思的;说实话,我信不着他们。我退休后日子过得很不好;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心里总是惶惶然不可终日,所以心情一直都很抑郁。说来也怪,我这辈子始终都在教导别人该如何生活,如何做人,如何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什么的,可是到头来自己连打发日子都打发不过去了。就像一个一直在教人如何跑步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瘸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香香:我觉得,你啊,就是猛丁一退了休,没事干,闲的。平时没事的时候,多出来溜溜,找朋友说说话什么的,别老在家里闷着。 余正清:不是这么回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也许是我没说清楚。你知道我有种什么感觉吗?老了老了,却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生活过,这辈子白活了一回。你能体会出这种感觉的滋味吗? 香香:(惊异地)怎么会呢?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位领导啊!在单位里肯定是高高在上,占尽了风光。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余正清:唉,就是这样!什么风光啊、高高在上啊,全都是些假象,很容易蒙人的,更容易被蒙。随着我的退休,我越来越认识到,我这辈子没干过一件正事,净扯淡了。我的一生完全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开会。你想想,一个人临了,对自己的一生竟产生了这样的认识,会是一种什么感觉?我现在常常为自己虚度年华而悔恨,为执迷不悟而羞耻。我这心哪,每天都揪揪着,被噬啮着,在油锅里煎熬着,(脸上现出痛苦表情,用手捂住胸口)一阵阵作痛,别提多难受了。 香香:(同情地)事到如今,你也没必要难受了。难受也不解决问题不是?熬坏了身体,那多得不偿失啊!我觉得,你还是心理上不够通畅,应该排解疏导。你没去看看心理医生? 余正清:(一脸严肃地)我去看心理医生干什么?你觉得我精神不正常吗? 香香:没这个意思!看心理医生并不意味着你精神不正常。看心理医生的目地不过是让他帮你找到心理症结的所在,从而宣泻掉内心的压力和不良情绪。 余正清:用不着看什么心理医生,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至于说宣泻压力和情绪,(笑嘻嘻地)还不如来看香香呢。你可比什么心理医生都管用。 香香:(媚笑起来)来看我当然好了!不过,我的意思是说,当你心里苦闷的时候,找你的朋友倾吐一番,是很有好处的,比闷在心里强。你有朋友吧? 余正清:有!有……有过!我有过几个相当不错的、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不过有的已经去逝了,有的跟我掰了。他们都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 香香:同事也行啊!跟你比较要好的同事,有吧? 余正清:(受了惊似的站起身)别提他们,一提他们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小人啊!全是些小人!(一边说一边来回走动,面对观众挥着手)我在台上的时候,他们就跟狗似的围着我打转,冲我摇头摆尾;一个个巧言令色,那话说的,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肉麻。等我下台了,这群狗东西一哄而散,再见我的面,都不拿正眼看我,就跟不认识似的。(突然意识自己动了气,马上双手合十在胸前,努力平静下来)请你原谅我出言不逊;我不该这样骂人家。罪过啊!善哉!善哉! 香香:(愤愤然)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余正清:这就叫世态炎凉啊!(踱回到原处,缓缓落座)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想开了,这都很正常。人不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吗? 香香:那你老婆呢?有什么话总可以跟她说说呀? 余正清:我老婆?(怔了片刻,像是在回忆)她死了。都死了好几年了。 香香:我觉得你应该再找个老伴儿,那样会好得多。 余正清:(摇头,苦笑)你看……你听我这么说,好像我都活不起了似的。其实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自由自在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突然精神抖擞起来)我感觉现在又回到了我结婚前的青年时代。我这不是来看你来了?啊,我多想重新再活一次! 香香:好啊!以后你什么时候闷了,就来看我。我张开双臂欢迎。 余正清:那太好了!(与她拥抱在一起;突然又把她推开)我来看你还有一个原因。你知道……(嗫嚅地)我现在最怕什么吗? 香香:你最怕什么? 余正清:我最……最……怕死。 香香:怕死!废话,谁不怕死?我还怕呢。 余正清: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怕死和你的怕死和其他的怕死是完全不同的。 香香:(不以为然地)怕死就是怕死,人人都一样,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他的? 余正清:那我问你,你想过死的事吗? 香香:我活得好好的,想它干吗呀? 余正清:瞧瞧,这不结了?这就是不同之处。你知道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我们俩离死亡的距离不一样。你离它还远着呢,远得几乎等于不存在;而我离它只有一步之遥了,甚至可以说我的一条腿已经迈进它的老家了,无论我想还是不想,都时刻感觉到它那逼人的寒气。它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铁定的眼面前的事实,无法回避。你说我们俩的感觉能一样吗? 香香:啊嗯…… 余正清:可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生活过,你说我能不怕吗? 香香:你不要这样想吧,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呀!只是生活的内容不同罢了。 余正清:生活!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充满了狡诈、伪善、粉饰、诡辨;心里想的是一套,嘴里说的又是一套,实际上做的又另外是一套。我什么时候说出过我心里真正想说的话了?我什么时候干过一件自己真正想干的事了?我全是在看人家的脸子。我憋闷了一辈子呀。我真想从头再活一次,可是又不可能。我就想,这剩下的日子我可得好好活。我就像一个吝啬鬼一样掐算着过日子。我在日历牌上做着记录,每过去一天我就用笔划掉一天,可是我的心也会跟着凉上一阵:我离我的死期又近了一天。(惊恐地睁大眼睛,茫然地直视观众席)我就知道它在那里等着我,我一步一步地向它走去;我根本不想向它那里走,我想停下来,可是停不住啊。我在一天天地向它逼近。我知道,我这辆破车将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驶入我的终点站,咣当一下撞上它,永远停在那里,再也不会往前走了。于是一切都结束了。我不存在了,变成了一把灰。(惊恐地站起身来)这怎么可能?我不存在了,而这个世界还将继续向前走下去。(一把抓住香香的胳膊)你说,这怎么可能?没有我这个世界还能存在吗?能吗,你说? 香香:哎呀,你别抓我呀!放开手,你都抓疼我了。(余正清回过神来,放开她;她揉搓着被抓疼了的手臂)怎么不能啊?你以为你是谁啊?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的。你别这么情绪激动好不好?坐下慢慢说。 余正清:(失神地缓缓下坐)可是……可是……我还没有生活过……我还没有准备好。这就好比一位必须踏上一列单程快车的旅客,临上车了他还毫无准备,只有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我可怎么办啊!”可是不管准备好没有,他都必须上车了,是时候了,不由分说;那个生拉硬扯,那个哭爹喊娘;那情景,可真是凄惨啊!(再次失神地望向观众席,仿佛正在观看一幕凄惨情景。) 香香:说什么呢?我没听懂你的话。 余正清:(自顾自地)其实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样一位旅客吗?我终于认识到,为了能昂首挺胸、毅然决然地踏上那列有去无回的单程列车,为了能走得有点人样,我现在就得做好准备了。现在我总是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来激励自己:“准备好了吗?”对这个问题,你知道我该怎么回答吗? 香香:那我哪儿知道啊? 余正清:(缓缓站起身,举右拳于肩上,庄严洪亮地)时刻准备着! 香香:(旁白)他跑这儿宣誓来了。(诧异地望着他)你没神经错乱吧? 余正清:(颓然放下手臂,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准备什么呀!装模作样的,蒙得了别人还蒙得了自个儿?我心里虚得很。做这种准备,要终其一生来完成的。我总感觉我是在临时抱佛脚……(毅然地)不管怎么说,抱总比不抱强。(释然地)因此,我信佛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香香: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说什么了? 余正清:(突然热切地拉住她的手)你知道吗,香香?我来找你,就是我所做的准备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香香:不知道! 余正清:不知道没关系,听我给你解释。有一种理论认为,最终拯救世界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女人可以拯救世界,你知道吗?你瞧,你们女人是不是很了不起?连世界都可以拯救,当然可以拯救男人喽! 香香:没听说过!我们女人有那么了不起?我怎么不知道?有那本事,我还在这儿干这个? 余正清:(兴奋地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一般并不向他明示他所负的使命,而是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穷乏其身,磨其体肤,叫他自己慢慢去领悟;而那些整天高喊着要拯救别人的家伙,全都是骗子,包括我自己在内。幸亏我幡然醒悟,回头上岸。其实你一直在对男人实施拯救;不过,你实施的是最低级的拯救:你拯救的只是他们的肉体,而不是灵魂。 香香:(大笑起来)你真逗!那就算拯救吗?(一边疯笑一边站在沙发上挥动双臂狂叫)我要拯救世界!我要拯救男人!我要拯救灵魂!(疯闹了一阵,收起狂笑,现出半嬉戏半认真的模样儿)拯救灵魂?真有这事?怎么救啊?(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香香跳下沙发,走到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前去接电话。对着听筒)啊,是妈咪呀……时间到了?(看手表)完了完了,好,我马上过去。(放下听筒走回来)是你的那位老大妈,她提醒我们时间到了;来新的客人了。行啦,你可以走了!一点正事都没干,光听你神聊了,怎么样,这回心里舒坦了吧? 余正清:(闷闷不乐地)香香,你不能走,事还没完呢! 香香:谁让你光在那儿说来着?我提醒过你时间有限,对不对?没办法,时间到了。 余正清:(乞求地拉住她的胳膊)别走!我可以加时,对不对? 香香:(调皮地)那只好去问你的老大妈喽! (响起敲门声。) 肥肥:(台下音)香香,完了没有?快点,客人等着呢! 香香:唉,来了!(跑过去开门。) (房门开,老鸨上。她是一个肥胖的女人,穿着鲜艳的大花连衣裙,坦胸露背;身上的肉像被勒紧的棉花包似的在衣裙下凸起着;裸露的胸脯和胳膊丰满、雪白;脸上涂满厚厚的脂粉,嘴唇血红;头发在头顶盘成鸟窝状,鸟窝中间卧着一大朵粉色头饰。) 肥肥:香香啊,快去接15号房的客人,他是咱们的一个VIP,点名要的你,好生照应着点啊! 香香:唉! 余正清:(大吼)香香不能走! 肥肥:(诧异地转过身去)怎么不能走?时间不是到了吗? 余正清:时间是到了,但事还没完! 香香:妈咪呀,这位客人要求加时。 肥肥:不能加,你已经给预订出去了。 余正清:(讨好地凑上前去)叫他等一等好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说是不是呀,大妈? 肥肥:(突然翻脸)大妈?你管谁叫大妈?谁是你大妈?(一步步逼近他,吓得他直往后退)睁开你那老眼好好看看!你是我大爷还差不多。什么眼神儿啊! 余正清:(往后退着)对不起……不是大妈……是老鸨……不,不是…是老板…… (香香在一旁看着直乐。) 肥肥:(转头冲香香)傻笑什么,还不快去! 香香:唉!(转身从房门下。) 肥肥:你赶紧把包房腾出来,一会儿还有客人来呢。(转身欲走。) 余正清:站住!(满面怒色,但语气仍很克制)请你把香香给我叫回来,行吗? 肥肥:(头也不回地)叫不回来了。她已经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床,正跟他快活着呢。(说着大笑起来)哈哈哈! 余正清:我可告诉你,今天你把香香给我叫回来,咱们没事,不然的话…… 肥肥:(突然转回身,不以为然地)不然的话怎么样啊?你说啊? 余正清:请你把香香叫回来! 肥肥:不叫,怎么着! 余正清:不叫,是不是?我看你是敬酒不吃,非吃罚酒! 肥肥:哟呵,好厉害呀!(挑衅地)我倒要看看,我这罚酒怎么个吃法?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想在我头上抖抖机灵?明告诉你,老娘不是好惹的,要不也不能在这里摆事。你放聪明点,赶紧给我走人。 余正清:咱们谁走人还不好说呢。你放聪明点,赶紧把香香给我叫回来! 肥肥:(双臂抱在胸前,不可一世地)就不叫,你能怎么样啊? 余正清:(恶狠狠地)不叫,我给你连窝端了! 肥肥:那好啊!(直冲到舞台中央,把余正清撞了一个趔趄,然后站定)我在这儿等着,你来端吧!还从没有人跟我叫过这个板,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余正清:(侧身围她转了半个圈,打量她)好!你牛!你真牛!不过我还是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咱们就算扯平了,怎么样?我数三个数,你去把香香给我叫回来。 肥肥:你数三百也没用。 余正清:一……二……三…… 肥肥:(仍保持原来的姿态不动,把头一扬)哼!我等着呢! 余正清:好!你逼我,是不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喂,沈局长吗?……喂,小沈啊,我是老余啊!……唉……对……对……我就在这儿呢……对,这婆娘怎么这么横啊,还叫我走人,你叫两个人过来…… 肥肥:(开始慌张起来)沈局长?哪个沈局长?哎呀妈呀,糟了,是沈老板吧?这下我撞枪口上了!(凑上前去,企图夺下他手里的电话)请您别打了,我来跟他说。(他一边继续说,一边躲着她;她则更加奋力地去夺)请您别打了,好吗?求您了!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余正清:(一直躲着她,一边打电话)……唉,对,就是这样!……让她接电话?好的 好的!让她接电话,你跟她说。(把电话递给她。) 肥肥:(接过电话,撒娇地)沈老板哪,唉,是我,肥肥呀……哎哟,沈哥,误会了误 会了……是,他也没说,我哪知道就是您的朋友啊……唉,您放心,我一定招待好……一定!一定!……好!……好,不多说了,有空过来玩呀,我可想你死了!拜!(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余正清,贱媚地)老板啊,实在对不起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把您给冲撞了,万万请您原谅! 余正清:(傲岸地接过手机,背起手,挺起胸,转过身不看她)我们俩到底是谁走人啊? 肥肥:我走!当然是我走啦……啊,不,我们谁都不走!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您就多包涵着点,都是我的不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嘛。您要事先声明是沈老板的人,怎么也不能叫您受这份委屈呀! 余正清:你们是不是还看人下菜碟呀? 肥肥:没这个意思;不过,要知道是您来,当然就大不相同了。往后还得请您多照着点呢。这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吧。能请教您贵姓吗? 余正清:(仍板着脸)姓余! 肥肥:余老板,您以后就是我们的VIP了…… 余正清:(不耐烦地)行了,别罗嗦了!赶紧把香香给我叫回来! 肥肥:好,马上!(欲走,又转回身,讨好地)余老板,您真有眼力。不瞒您说,香香是我的姑娘中最棒的,不仅人漂亮,活也顶好;好多客人要包她我都没同意。您要是喜欢她,每次来时,事先打个招呼就是,我把她给您留着。请稍等片刻!(从房间门下。) 余正清:(望着她的背影,颓丧地)我不想这样。我早就发过誓,再也不在人前发威逞狂,要伏首要谦卑要隐忍,可是……可是,这个臭婆娘,她逼我;她逼得我走投无路。……唉,还是怪自己没有修行到家呀!罪过,罪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佛珠,在手里慢慢捻动;只见他嘴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但观众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来回走了两圈,在沙发上坐定,闭目合十。香香从房门上。看见他这副样子,好奇地站那儿愣了一会儿。) 香香:(旁白)他还真念起佛来了。(凑到他跟前,压低嗓音)喂,你念完了没有?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余正清:(缓缓睁开眼,慢慢收起佛珠)啊,你回来啦!行啦!坐吧!(香香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我们继续说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香香:啊,还说呀?你不干正事了? 余正清:我话还没说完呢。话不说完,没法干正事。你妈咪一打岔,全给搅和乱了。我们还得接着说。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香香:(无奈地向沙发上一靠)那就接着说吧!一切都听您的,只要您高兴。您说您信佛了,要救灵魂什么的。 余正清:(突然来了精神,挺起身来)对,我信了佛。我还到庙里去拜了好几次呢。咱们北京周围这些香火旺的庙我全都拜到了;就连避暑山庄那外八庙我都去拜了。(神秘兮兮地)唉,你知道我拜的什么佛吗? 香香:(无聊赖地)就是弥陀佛吧!拜佛的人不都“弥陀佛弥陀佛”地那么叫吗? 余正清:看来你还真知道点。每个礼佛的人都有自己专一的膜拜对象。有拜观世音的,有拜弥勒的,有拜释祖的,也有不专一,见佛就拜的。我拜的是欢喜佛,也叫上乐王佛。你听说过这个欢喜佛吗? 香香:没听说过。 余正清:我给你讲一讲,你准觉得有趣。这个上乐王本来是人间的一国之君,可是他作恶多端,只管纵情声色。观世音为了超度他,便化身为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来到他身边,与他成欢。上乐王就在与她交欢中不知不觉受到了点化,得到了拯救,最终成了佛。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很优美呢? 香香:嗯,的确有点意思! 余正清:更有意思的是那尊佛像。他可不像我们通常见到的佛那样在那儿正襟危坐。他是站着的,(说着他站起身,一边说一边比划)而且是全身裸体。 香香:(惊讶得睁大眼)啊!佛还裸体? 余正清:不仅是裸体,还抱着一个女人呢!要怎么叫欢喜佛?这个上乐王四头十二臂,右腿直立(边说边做着动作),左腿叉开弯曲;胸前拥抱着他的明妃,就是观世音的化身;明妃的左腿与上乐王的右腿贴在一起,右腿钩在他的腰上,使腹部紧贴他的下身,两人呈交合状。佛像咧嘴瞪眼,表现出快乐、享受的神情。 香香:还有这样的佛?真新鲜! 余正清:没听说过吧?其实一点都不新鲜。你知道这尊佛有什么含义? 香香:(摇头)不知道!什么含义? 余正清:这个上乐王佛是由阴阳双身构成;男身为阳,代表着智慧,女身为阴,代表着禅定。阴阳合一,便可以定慧兼备,脱俗拨尘,灭除六根三业,修炼出超越生老病死的法力。 香香:有这么神? 余正清:那当然,这可不是我在这儿头脑一热,跟你信嘴胡吹,这可是有佛理依据的!道家也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香香:完全不懂。什么意思? 余正清:所谓“谷神”就是指天地间的大道;“玄牝”就是指女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天地间的大道之所以会永存,就是因为有了女性;女性的阴门是最富有生命力的,它是天地的根本。佛家认为,佛性就存在于玄牝之门内。凡入得玄牝之门的,便可修成正果,不过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道家不是也有阴阳合气之术吗?就是这个道理。这回你能理解我刚才跟你说的,女人可以拯救世界的含义了吧? 香香:(欣欣然地)这么说,我们还真有这本事? 余正清:你可不要小瞧了自己。你真有!(挺起胸膛)我也决不是你们所认为的一般意义上的客人;一开始我就跟你这么说,对吧?我是…… 香香:你是个有品位、有修养、有追求、有情操的人! 余正清:(惊喜地)哎呀,我说一遍你就记住了!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姑娘。看来我真是没找错人啊!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因此,我对你也有不同于其他客人的要求。一会儿我们合气的时候,也就是你所谓的干正事的时候,你可不能胡来呀。我身上可是带着气的,你得听我指挥;我让你深呼吸你就深呼吸,让你闭气你就闭气,让你怎么动作就怎么动作,听见没有?要不你会伤身的。 香香:(有些惊恐地)啊?还这样! 余正清:所以呀,为了你不伤身,为了保证我们合气的效果,我们得先练练吐纳功。(伸手去拉她)来,站起来! 香香:(向后缩着)不! 余正清:不什么?你说过一切行动都听我指挥,对不对?(命令地,拉住香香的手)来,站起来! 香香:(无奈地顺从)我不会,从来没练过。 (两人并排站立,面对观众。) 余正清:不难,一学就会。来,听我的口令啊,两脚叉开,与肩同宽,两臂自然下垂;全身放松;两膝微微弯曲;双目微闭;两掌相对,手心向上,抬起;吸气,气沉丹田;好,闭住气;反掌,两手向下推,同时呼气。(收起架式)这就是第一节。怎么样,是不是不难? 香香:(旁白)这主儿,怎么神神道道的,叫人怪害怕的,我看我还是把他推掉的好。(转向余正清)这还不难呀?我都记不住,我担心我做不好。我为客人服务从来没这么难过。 余正清:这没什么难的,练习练习就好了。来,我们再练一遍。 香香:(不情愿地)老板,我想……我想,您能不能换一个姑娘为您服务。我们这里好姑娘多的是,我去找我妈咪,让她给您选一个最好的来。我对您不太合适…… 余正清:(慌忙地)不,香香,你再合适不过了!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你。我找到你可不容易啊!我今天就是冲你来的;你瞧我这身行头,就是为你穿的……你知道我看了多少姑娘!不是五官不端,就是脸上有斑;不是腿短,就是腰有点弯;要不哪儿哪儿都好了,却是一身的邪气。这些对修行的人来说都是要不得的。我常常站在大街上,向着茫茫人海里寻觅张望;有时会突然从人群中冒出一位好姑娘,我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我像着了魔似的被她牵着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哪看哪,看得我心里一阵阵酸疼。我冲她大声疾呼:“快救救我!”可是从来没人理我。她们瞧都不瞧我一眼,我就像是立在路边的一个垃圾桶……今天我找到了你,香香,你是最棒的;所有那些姑娘加在一起,也……(激动得有些哽噎。) 香香:(有所感动地挽住他的胳膊)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了,好吧?既然你这么看重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今儿先把你那些佛啦道的放一边,赶紧把正事办了。愿意聊的话,以后找时间,我陪你好好聊聊,行吧? 余正清:(乖顺得像个听话的孩子)唉!唉! 香香:你瞧,光跟你聊了,连厕所都顾不上去了。我方便一下。(娇媚地)等我回来哟!(从卫生间的门下。) (余正清在舞台上来回踱步,显得神色不安;灯光渐渐转暗,暗得将能分辨出布景的轮廓。) 余正清:怎么回事?这会儿我心里怎么这么乱?好像感到要出什么事似的。不,是太紧张了;不,是太激动了;(捂住胸口)要是你对一件事期盼得太久,当这份期盼终于摆在眼前时,人往往会这样。不,也不对,我感觉到惶恐;不,是心慌……我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不行,我需要静一静。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那串佛珠,面对观众在舞台中央站定,一手合十一手捻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这时,一个由头到脚纯一白色的人从窗帘后面出现,然后站在那里不动了;在暗淡的灯光下,背衬着深色的窗帘,这个人物与其说是一个活人,不如说只是一个苍白的人影:看不清面目——因为脸跟身体一样白;辨不出性别;仅仅是一个映在窗帘上的人形的影子,无声息,一动不动。这个白色人影出现片刻后,余正清越发显得焦躁不安、神不守舍。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回转身去,看到了背后的这个白色人影。顿时,他惊恐万状,连滚带爬地四处乱钻,东躲西藏,但又觉得藏不住似的,最后只好躲到了两张床的夹缝间,缩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半天,才悄悄地探出半个头去窥视。) 余正清:(冲那个白色人影挥手)走开!别老跟着我……听见没有,你走啊!走……我可告诉你,我现在不怕你了,(壮起胆慢慢探出大半个身子)她在这儿呢……(用手朝卫生间方向一指)她就在那儿,马上就回来。你赶紧走,要不别说我对你不客气……(卫生间门开,同时传出冲水马桶冲水声;香香从此门上,随手把门关上。)你看,她来了!(欣喜地向她跑去,躲在她身后)香香,快,把他赶走! 香香:(诧异地)你在跟谁说话?把谁赶走? 余正清:(用手在她身后指着)就在那儿,你往窗帘上看。 香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窗帘上?什么也没有啊! 余正清:你再好好看看,怎么没有?那么清楚,难道你看不见? 香香:(被他的情绪感染,害怕起来,惊慌得直向后躲)就是什么也没有嘛!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余正清:一个白色的人影。他老跟着我。香香,快,你把他赶走! 香香:白色的人影?你别神经兮兮的好不好!(看看窗帘,又看看他;伸手摸摸他的头)你脑子没出毛病吧? 余正清:(依旧惊恐地恳求)香香,快,把他赶走! 香香:(惊恐地向后躲)不! 余正清:(躲到她身后)香香,求你了,快赶他走!他不能把你怎么样;他怕你;你年轻,你漂亮,你阳气壮,你火力旺…… 香香:不——!(疑惧地)好……好吧,你说怎么赶他走? 余正清:你走过去,冲他大叫一声。 香香:(迟疑地向前迈出一步,冲白色人影,轰鸡似的)嘘——!走开! 余正清:再往前点,声音再大点,越凶越好。 香香:(向前迈出一大步,掐腰跺脚)你给我滚! (白色人影从窗帘后消失。舞台灯光渐亮;余正清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在地上。) 余正清:他走了!他总算走了!就这个鬼东西,他老跟着我,不管我走到哪儿,不定什么时候就打我眼前冒出来。有时他会出现在洗手间的镜子里,有时他出现在墙上,有时出现在商店的橱窗里,我连睡觉也摆脱不掉他,他一直追到我的梦里,把我惊出一身冷汗,醒来时被窝里一片精湿冰凉。 香香:(伸出手去拉他)起来吧,别坐在地上啊!(搀扶着他,两人回坐到沙发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余正清:我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人还是个鬼。 香香:哪有什么鬼呀?我看你还是去看看医生,给你好好检查检查。 余正清:(气恼地)我不去!我又没有病,看什么医生?(深情地拉住她的手)香香,要是经常有你陪在我身边,晚上睡觉时要是有你躺在我身旁,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香香:(惊惧地缩回手)不——! 余正清:(失神地转回身,茫然面向观众)在这世上,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我的朋友们也都离我而去,还有我那老伴,也走了。我一个一个地送走了他们,现在该轮到我自己了。我老是看见自己临终的情景;我老是看见自己直挺挺躺在那个冰冷的台子上,周围围着那圈死气沉沉的不祥的鲜花。除了这些叫人丧气的花,还有一堆同样丧气的人,他们围着我,一个个哭丧着脸,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他们是在向我告别吗?就像我曾经无数次地向别人告别那样?我一直在纳闷,谁会去向我鞠那最后一躬?谁还在乎我啊!有些人巴不得我早点挺在那儿呢。别看他们一个一个都哭丧个脸,其实心里乐着呢;他们就盼着这一时刻。你以为他们给我去送别?呸!他们找乐子去了。(越说越激愤,从沙发上站起来,挥着手)滚吧,你们这些讨厌鬼,用不着假惺惺地为我吊丧个脸子,愿意乐你们回家乐去;我宁愿一个人走。我一个人走得更清静。……随后,他们把我送进了一个大炉子里,“噗——!”喷了一阵煤油;接着,“呼啦”一下我就被烈火团团围住了。你想想吧,(边说边对她比划,用手扒拉着她的衣服)那好几千度的烈焰,烧得你噼啪作响;烧开你的皮肤,烧光你的肉,会是什么样子?你被烧得抽缩起来,缩成了焦黑的一团。然后,一把大铁钩子垂下来,“咔嚓”一下将你钩住…… 香香:(尖叫起来,身体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用手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要听! 余正清:(拿开她的手)“哗啦”一抖,你就散了架子;“噗——!”又是一股煤油喷出来,大火继续烧;烧啊烧啊烧啊……一切都结束了。(颓然瘫在地上)我变成了一把骨头碴子,我不存在了……不存在了……你说,我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没有了呢?这怎么可能?(惊恐地爬起)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跪着扑到她身上)香香,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香香:(尖叫一声跳起来)走开,你这个疯子!别碰我! 余正清:香香,你得救我,求求你!现在,只有你知道我活得多么不容易!我晚上都不敢起夜。可是人老了,还就好起夜;我憋得不行了,只好硬着头皮起来。我不仅要起来上厕所,还得喝水;一到夜里,我嘴就干得跟炉膛似的,火烧火燎。我一起来,总看到屋里有个白色的人影在晃动……每次夜里起来,我都想,这可能就是我上的最后一次厕所,喝的最后一口水了。可是,香香,要是有你陪在我身旁,就完全不一样了…… 香香:不!(从沙发上跳开,向床边跑去)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走吧! 余正清:(从地上爬起尾随着她)香香,你是我唯一的听众,你让我往哪儿走?我们正事还没干呢!(她跑到床的另一侧,和他隔床对峙)我决不离开你。你知道我老婆是怎么死的?是乳腺癌。她做了手术,两个乳房全切了,连同两侧的淋巴。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让我碰过她,甚至连换衣服都背着我。她说,宁可让我去找别的女人,也决不让我看到她身上的疤。可是最终我还是看到了。那是在她走了以后,我给她净身,给她穿衣服。我一边为她料理着后事,一边浑身颤抖。真是太惨了,惨不忍睹啊!不要说看了,就是摸上去都会叫你脊梁骨里冒凉气…… 香香:(用双手捂耳尖叫)不要再说啦,我不想听! 余正清:我就是要说!(从床一头绕到香香那一侧。) 香香:(尖叫着跳到床上)别过来,离我远点! 余正清:别以为你年轻,你漂亮,就觉着没事似的,我告诉你,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同样得时刻做好准备,跟我一样。只有我们俩联起手来,才能战胜他。来吧,香香……(登上床来。) 香香:决不!(跳下床,朝舞台另一侧跑去。) 余正清:(紧随其后)你往哪儿跑,快来吧! 香香:别过来!疯子,离我远点!(企图打开房门,但没打开)来人啊!救命!(一扭身,逃进了卫生间。) 余正清:(扑向卫生间门)香香,别躲着我呀,这是怎么了,快来吧……哎哟,你想折腾死我呀,你再这样我可受不了啦…… (俩人隔着门开始了一场拉锯战:一个想破门而入,一个竭力拒之于门外;俩人把门推来推去。) 香香:救命啊!来人啊! 余正清:我来了,香香……别关门,快来吧……快救救我…… 香香:走开,疯子! (她终于抵挡不住,他冲进门去;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这时舞台上是空的,只从台下卫生间门的方向传来两个人的扭打声和呼叫。不一会儿,门又猛然开启,香香夺门而上,朝舞台另一侧跑去,余正清紧随其后。) 余正清:我看你还往哪儿跑!(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 香香:(惊恐地尖叫)疯子!放开我……救命啊…… (俩人撕扯在一起。余正清把香香扑倒在床上,把她压在身下,然后就不动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在奋力挣扎尖叫;她全力推开他;他从她身上滚下来,继而滚下床来,跌落在两张床的夹空中;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床遮挡住了,观众们仅能看到从床的夹空中伸出来的穿着黑裤子的半截小腿和穿着黑皮鞋的脚。香香从床上起来,看见余正清躺在地上不动,小心地凑上前去。与此同时,或稍早一些,先前出现在沙发后面窗帘上的白色人影再次出现,他还是一动不动,注视着舞台上人物的一举一动。) 香香:你没摔着吧?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把我吓着了。你要没事就起来吧,我走了。(他仍不动,毫无反应)喂,(碰了碰他的脚)起来吧,你别再吓我了。你要是不再吓我,我可以不走。起来呀!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小心地俯下身去察看,她的上半身整个被床遮住了。忽地猛然惊跳起来)他怎么不喘气了?心跳也没了!他死了?他死了!这怎么可能?(惊慌失措地)不!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对,这里不能久留。(慌张地夺门而逃。从房门下。) (灯光转暗;暗得将能辨出舞台上的布景。幽暗中一片沉寂。突然,从余正清躺倒的两床夹空间站起一个人,从头到脚一身纯白;他从床的夹空中跳出来,在幽暗的背景下像一个幽灵。观众们能认出,他正是余正清,不过一身纯白而已。他的动作和步伐显然比先前灵活轻盈,仿佛身体没有任何重量一样;他甚至尽情弹跳着,享受着这份失去重量后的愉悦。) 余正清:(满台雀跃着)轻松了!轻松了!真轻松,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松过。(看到两床中间伸出的黑色腿脚,上去踢了踢)这就是那具臭皮囊?它把我拖累得好苦;要知道甩了它会这么轻松,我早把它甩了!(他一抬眼,看到映在窗帘上的白色人影;两具人影相互注视了片刻,窗帘上的人影抬起手来,冲他招了招,便在窗帘后面消失了)等等我,我来了!(跨过沙发,便完全成了一具映在窗帘上的白色人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悄无声息地在窗帘后面消失了。静场。)
——剧终
2009年3月~5月于北京六道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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