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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靜靜
2010/01/26 00:44:18瀏覽702|回應0|推薦6

我看到的是一塊荒了的小農地,幾株黃綠色的香蕉樹不成隊形,寬大的葉子像碎黏在支幹上的小碎布,風打便破裂零落到地上。農地的其餘地方是長方型的小菜圃,成片的褐色雜草遍佈,隨風搖擺,一個破了洞的塑膠水瓢落在農地角遠方,像是路人隨意丟進的廢棄物。

我聽到了,塑膠摩擦的聲音,包蒙面布巾的老婦,載滿寶特瓶的腳踏車經過農地,她風中的步伐遲緩,急馳而過的車,叭叭叭,幾聲警告或是催促的響亮喇叭聲。

冷洌的風讓人縮起脖子,灰色的天,有道長條的烏雲從山那頭漫延過來。

身上穿的是破了大洞的外套,破碎的布條發出聲響,和香焦樹一樣的頻率。

跟著老婦的步伐,我也經過了農地,目送她離開,蹲下,在地上噴上「0K+000」的記號,那是道路的起點,他們規定每二十公尺噴一個樁號,0k+020,0k+040,0k+060……終點是1k+020,它在看不到的地方,它在我蹲下又站起五十餘次後,才會出現。

我看著自己的鞋,布滿塵土與污油,左腳鞋已開口,一步一響,走過農地是塊老葉仔園,嚼檳榔的中年人滿臉通紅,煙一根一根的抽,檳榔渣煙蒂在地上和保力達空瓶是一夥,是收也收不完的垃圾,酒一杯又一杯,他們亮著殘缺牙齒,笑得開懷瞧上見卻有點悲傷。

老葉園的對面是座樓房,鐵皮蓬子下幾個年輕女人在疊洗葉子,聽口音是越南新娘,急促的我聽不懂的字句,她們的聊天像在說繞口令,又像是每個人都在自言自語,讓我留意的是她們素僕的妝扮,把鐵蓬子當是家裡的客廳般的工作。

在地上噴樁號,0K+220。

從三歲到九十九歲,都喜歡光鮮亮麗的東西……

並不很久以前,它曾經是我的名言。所以每個早晨載上隱形眼鏡,頭髮噴濃濃的髮膠,把牙齒刷得白亮,腳上的球鞋從未洗過,有點髒污了就買新鞋,愛光鮮的程度就算是去打球,還特意的先洗一次澡。

為了讓人喜歡。

老婦,咬檳榔的中年人,越南新娘,我。

人到了怎樣的年紀,就開始不在意別人的喜歡與否?

是不是有點悲哀?

烏雲幻化成水泥鋼骨的捷運高架軌道,荒蕪的農地變成真鍋咖啡館,我點上一不加奶不加糖純的冰咖啡,也點上一根白大衛,在燃燒生命的同時,我用欣賞的眼光看著窗邊走過,一個又一個光鮮亮麗的人們。

你穿著飄逸的長裙,你穿著性感的白色V領洋毛衫,你對我著迷的眼神讓我喝著苦咖啡像在飲美酒。

你說在菜市場看到推擠人的老販,為了自己方便就不顧顏面的插隊搶先,你說有人可以對路上髒兮兮的小孩投以厭惡的眼光,只因為小孩擔誤了他的生意,你問是不是惡劣的人……我知道你的意思,越活到後來,人好像就越惡劣。

年輕的當年的我,看著你美麗的背影,想像著如果你老的時候……

而我,流浪漢似的裝扮,走在新鋪的道路上,安心的放鬆的,連好事的狗都對我不理睬。

白色的樁號,0k+360。

「先生,你們這條路鋪好了喔?要驗收了嗎?」

我說了,三歲到九十九歲都喜歡光鮮亮麗的事物,另一方面就是,你惹人討厭。

「你們這樣也可以驗收嗎?你看那裡,都積水了,怎麼會有人這樣做路的……你看看邊邊這裡,石頭都跑出來了……」

我發現這世界最瘋狂的事在於,每個人都把路當成是自己的。

我也發現,要贏得一份尊敬,是更瘋狂的事情。當你只是鋪馬路的工人,當你只是擺攤位的小販,泥水電工,或者,當你只是社會裡的小小零件。

一個綁著頭巾的腳踏車騎士,饒富趣味的看著我與李家大嫂的對話,我知道他,他是路口那棟洋房的屋主,因為車庫裡停著一臺三百多萬的BMW x6,所以我記得他。

不管是高級房車還是破爛腳踏車,路就是人在走,當你對一條道路沒有了敬意的時候,就不用期待它會條康莊大道。我可以告訴李家大嫂我們的鋪路工人只要不敬業或者是沒有任何才能,就會被替換,那怕是家裡只有他在賺錢或者是他已經五六十歲,剩下的工人不多,我們也有許多怨言,卻不會有人理會。

公家機關配合上級還是代表,不在意廠商的要求,監造單位只會配合公家機關,把廠商當成最工程中最該死最底層的部份,我們在最危險的狀況下鋪道路,每個人要趕去某個地方,沒有人願意繞路,滿滿的安全錐擋道,他們就自行開路闖入,還加速……

說這做什麼呢?

0k+580。

這是道路的中間段落,花了我四十分鐘。

在檳榔攤買飲料喝,有棵老榕樹站在空地邊,點了根煙抽,再往下走就是社區的中心,滿滿的樓房和小型公寓,左近有間國小,只是老社區了,不管何時來看都昏黃。

我卻可以坐在這棵樹下很久很久,因為冷冷靜靜。

地上是成堆的樹葉,雜了些許紙屑空瓶罐,空氣是冷冽的清新,我靠著煙頭的那一點火花取暖,無所謂的看看東邊那扇窗,還是西邊那道門。

我妹妹在高中時告訴過我,每天想一件很做了會很開心的事情,然後開始期待那件事的到來,如此,每天就不會那麼枯燥無聊。我的老闆也是岳父告訴我,要努力就趁早積點本事與本錢,不要等時機過了要重新來就什麼都沒有。

路口轉來一輛機車,年輕的臉孔異常的蒼白,雙眼充滿著銳氣,後座載的是個少女,妝扮得太過看上去很稚拙,年輕的騎士瞧我一眼,油門一拜急馳而去,而少女柔軟的身軀後仰,本來無神的雙眼因為加速度而睜大,染上些許惶恐。

我總希望做些有益的事情,但冷眼旁觀許多年,我又不希望做那些有益的事情。

你總會看到一些悲哀的事情,而你的開心最後都會由金錢累積。

冷冷靜靜。

最後,我走到了終點,然後,再一路走回去。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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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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