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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狀態的困境――閱讀黃凡〈賴索〉、《傷心城》
2007/04/15 22:46:58瀏覽3017|回應0|推薦6

 一九七九年十月,黃凡短篇小說〈賴索〉發表於《中國時報》。一九八二年,長篇小說《傷心城》進入台灣第一次「百萬小說獎」決選。[1]在故事的進行,都和政治信仰有部分關係,同時作者穿插時空的敘述,相當靈活,讓人耳目一新。

 

一、政治信仰與包袱之間

    〈賴索〉裡的韓志遠是賴索想見的人,而《傷心城》中葉欣則不斷受到范錫華的往事影響,不得安寧。其中,韓志遠和范錫華所設定的角色有著政治圈的人的固定的身分,並且政治信仰不為當局所容,於是離開台灣。韓志遠所在的「台灣民主進步同盟會」、范錫華的「泛華文化基金會」的組織,讓他們有了重大的政治使命,卻也是沉重的包袱,難以找到自處的安定時刻。

    故事中的人物,因為有一些政治理想,所以他沒辦法停下來,他只能用行動去證明,但是很多的行動根本得不到支持,以致於挫敗感油然而生。這樣的感覺,甩不開、逃不了,除非放棄了自己原有的堅持,或許才有解脫的時候。

 

二、切斷與連結之間

  故事的敘述,黃凡採用「回憶」的方式進行,以描繪過往的痕跡。

    在閱讀的時候,很容易隨著行文,穿越時空走到另一個場景裡面。這種敘述是流暢的,但是對於筆者而言,我的思緒反而是延遲、停頓的感受,很不舒服。這種感受,有如進入一個封閉的空間,就在一瞬間,時間完全停止了,我的思緒開始變得很飄忽,彷彿到了某個過去的片段。意識活動很緩慢,緩慢到就像現在的我不存在,很像在做夢一樣。深沉的夢,很沉很沉,直直落下,我成了失重的狀態,無所依傍。 

   〈賴索〉中,賴索回憶起過去,穿插了妻子、自己的孩童時代以及當年自己如何加入「台灣民主進步同盟會」的敘述。《傷心城》的葉欣,從東南亞之旅和蘇依莉的相處中,時常掉入自我的封閉意識裡面,回想范錫華的陳年往事,還有姐姐淑儀,和婚妻若梅。

    過往,牽動了所有的思緒,現實生活與過去不斷交疊、重組,彷彿幻化出更多的情景,那早已遺忘在生命裡故事。一片又一片的撿拾,拼拼湊湊的。但是這真的可以把圖像建構起來嗎?不停的敘述,纏繞的情緒 把主人公推進更深沉的絕望裡,也讓我的情緒糾成一團,難以放鬆。這確實是閱讀這個文本的不快經驗。但是同時也必須承認,作者的筆法,確實在流暢的閱讀之外,讓筆者體會到思緒的延遲,不很舒服的感受。流暢與延遲有一種反差,但是效果強烈。

    賴索和葉欣都有著一樣的本領,把不同的時空交會,然後傾聽當時的話語,偶爾加入自己的話語和現實生活中的情境再次串連,又回到了故事的主線。

  〈賴索〉的第五小節,賴索父母,因為喝酒的事情有了口角,談論了唸書的事情。「坐在陽台上的賴索忍不住插嘴」「儘管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到後來弄得賴索也生氣了……」[2]這些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重現了過去生活的片段,然後在一旁觀注。第九小節,他的生命,來到了中年。「賴索從長椅上憤憤然站了起來」對當年要整修母親的墳墓,他有了一些意見。接著,敘述又回到了現實生活,他走入了地下道,過去的影像,又切斷了。

    《傷心城》的故事前半,葉欣原本想到東南亞散心,在異地但是他的心卻不曾離開過他所生活的土地,許多的過去牽絆著他。范錫華固然死了,但是對葉欣來說,范的存在比死亡更強烈。很多的時候,持續進行回憶,把很多的過去,帶來現在,然後加以評斷,也審視自己。

 

三、失重的深沉夢境

    當自己和自己辯論的時候,反而更會疲憊不堪,因為都是自己。

    葉欣夢見自己在法庭裡,自己是原告:「我控告葉欣,他背棄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3]被告一語不發。後來法官開了口,此刻葉欣變成了法官:「說你為什麼要背棄所有人和自己?」[4]原告證人母親、舅舅、若梅、羅開、范錫華,每個人都在責備葉欣,沒有人真正理解過葉欣真正的想法。「夠了!夠了」[5]他從惡夢中逃出,醒了過來。

    為了面對了過去,葉欣做了一些決定。「我必須獨自一人摸索前進,不管這條漆黑的道路還有多遠。」[6] 葉欣一個人喃喃自語。他體認到,過去的確深受范錫華的影響,但是他必須把往事結束,就像把書闔上那樣子簡單。「范錫華終究是死了,而我還活著。」[7]他給了自己三天的時間,好好面對卻去,並且向往事情告別。

   「得意多於自卑,成就能令往事改變面貌。我就辦不到,我始終無法掙脫那些巨大、齬齪、不幸的陰影,我沒有機會」「我的毛病是否全出在『自憐』上?我追求的極可能不是成功的滋味,而是感傷、病態美的失敗與挫折。」[8]葉欣在過去和現在之間,一直面對自己和別人的看法,讓他痛苦不堪。

    葉欣這樣告訴若梅:「必須採取行動,跟過去說再見,不能再拖了。」[9]他用丟擲硬幣,決定了是否要把范錫華的骨灰與姐姐的一起安葬,然後他得到了答案了,「再見淑儀、再見錫華,再見了、逝去的歲月。」像是一場儀式一樣,「終於」要完結了。

 

四、話語的真實?

    在話語和話語所建構出的世界,真的是真實的嗎?我們用自己的感受心情,拼湊出的他人,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他人?賴索眼中的韓志遠,和葉欣眼中的范錫華,是否正如敘述者說的那樣?

    我們理解出的他人,在我們的思考裡,加油添醋的描繪出的他人,早就變了樣,要是以為用話語詮釋個體,是完整的話,那不過是中了語言的圈套。人有那麼多的面向,怎可能從單一的話語說清楚?用自己的意念所「創造」的他人,就像一個玩偶,任由我們型塑、操控,然後對外宣稱,這是一個真實的他。其實,不過是「騙局」一場。我們何曾真正理解過他人,說來說去,不過是「對外宣稱」的「自以為是」,欺騙自己,同時也欺騙別人罷了!

 

五、結語:

    本次的閱讀經驗,在流暢的文字裡,感受到遲滯的思緒,有消磨意志的感受。在失重的狀態裡,彷彿許多早已遺忘的過去,又翩然出現在眼前。那有困境一般的莫名情緒,如同一隻會施魔法的野獸,對我施與厭倦的咒語,我怎麼也無力面對,真是令人不甚喜歡的感受。

    我很好奇的想知道,「結束,是另一個開始嗎?」比較〈賴索〉和《傷心城》,我們可以看出《傷心城》中葉欣找到了自我的出口,好像有個「結束」,把過去和現在很真實的切斷,無所通行。但是〈賴索〉裡面,賴索面對韓志遠,卻沒有個終止的敘述,指留下韓志遠的一句「我不認識你。」充滿惆悵感。

    葉欣是透過擲銅板的「儀式」像過去說再見,而賴索則是以對方的話語向過去告別,一個是反求諸己,一個則是依靠他人,內向與外求的不同,卻達到了同樣的效果――向過去告別。「這是一個結束、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10]或許告別過去,然後接續下一段的生活,擺脫牽絆,才能從惡夢中真正醒來,不再下沉與失重,漂浮流盪。

 



[1] 黃凡,《黃凡後現代小說選》,(台北:聯合文學,2005.10),頁294,指〈賴索〉獲第二屆時報文學獎甄選首獎(一九八○年二月頒獎)。同該書,頁297,指一九八二年,《傷心城》進入「百萬小說獎」的決選,未料三篇入圍者,沒有人獲獎,「得主從缺」。一九八三年,《傷心城》由自立晚報社出版。

[2] 黃凡,《黃凡集》(台灣作家全集短篇小說卷/戰後後第三代(7))(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6.15),頁1617

[3] 黃凡,《傷心城》,(台北:自立晚報社,1983.4),頁60

[4] 同註4

[5] 同註3,頁63

[6] 黃凡,《傷心城》,(台北:自立晚報社,1983.4),頁148

[7] 同註5

[8] 同註3,頁169

[9] 同註3,頁219

[10] 同註2,頁37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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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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