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聲，你聽過沒有？

　　什麼是城市的聲音：汽車壓過路面的輪胎聲，二十四小時的電視電台廣播，冷氣機不眠不休的呼吸，街道商鋪小販叫賣的吆喝，偶然橫越天空的飛機引擎吼叫，鄰居搓麻將的喧嘩，隔壁弟妹講電話時的嘻嘻哈哈……還有許多許多，彷彿一隊大型的管絃樂團，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身邊演奏，你不能拒絕聆聽，除非你是個聾子，不然你只能掛上隨身聽，扭大音樂，用一種聲音掩蓋另一種聲音。

　　有些人不能沒有聲音陪伴，整天掛上耳機或電話，音樂聲談話聲交雜在上班下班的路途上，一個人回到空寂的家便會扭開電視，歌聲人聲充斥空氣中，驅散一室的寂寞，到晚上睡覺也要音樂相伴，進入夢鄉前仍是節奏的此起彼伏。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寧靜，根據物理定律，有物質的地方就有聲音，包括空氣和水。絕對寧靜只能存在於廣袤的太空、無垠的宇宙，地球上你不會找到一寸靜土。

　　其實，幽靜閑靜只是相對而言，心境才是決定靜的要因，「風動花猶落，鳥鳴山更幽。」鳥鳴真的比父母的呢喃、枕邊人的瑣語更低分貝嗎？恐怕未必。秋葉蟬鳴給人一種恬靜安逸的雅趣，若認真量度一下，蟬鳴一定比冷氣機的噪音更高分貝，但你喜歡聽誰？

　　有網友姊姊問我喜歡城市的熱鬧還是鄉郊的清靜？我沒有告訴過她我的事，一時不知怎回答。

　　什麼才是清靜或喧鬧？我住在城市，但城市的聲音，於我是十分模糊了。

　　我小時候害了一場大病，病癒後便失去聽力，這以後，再不能聽到父母關懷親切的話語，不能聽到小貓小狗的喵吠，不能聽到記憶中的市聲人語。因為年紀太小，對大自然的天籟沒有任何印象，無數聲音的描述只靠書本上去認識。自己寫文章時，溜瀉筆端的所有聲音：雷鳴轟隆、樹搖婆娑、雨落淅瀝、浪湧濤響、哭泣嗚咽……無非是腦海中的想像和書本詞彙的複製，聲音只存在心裡，不在耳中。可是文章寫到激動處，眼眶裡總會糊滿淚水，各類聲音一一鮮活起來，在耳畔徘徊，起舞翩翩。

　　我的世界是寧靜的，可我不感寂寞，我不用隨身聽掩蓋或逃避別的聲音。只要喜歡，我想像中的聲音便會存活在腦海裡，母親不嫌其煩的叮嚀，家人的閒話聊天，朋友的嘻哈談笑，城市的車聲人語，火車的穿梭停靠，公車的汽笛嘈切，一一在耳邊爭逐我的寵幸，佔據我的思想，即便閉上眼睛也不會稍停，直到我深深呼吸，平伏一切情緒，讓聲音靜肅下來。

　　然而，這許許多多的聲音中，最令我感動莫過於母親的話語，那是我大病之前聽得最多、最有印象的聲音，填滿大部份的記憶，現在仍常常夢到母親跟我說話，我彷彿回到兒時，躺在她的懷裡，聽她慈愛的語音，儘管聽不明白，但卻感到無比的平安喜樂。

　　以前在圖書館看過一本香港作家舒巷城的散文集：「市聲，淚影，微笑。」光看名字就滿有溫情和暖意。這個寒冷的夜裡，外面的市聲不知是否早已熄減。記得之前寫過一篇小說「新聞故事」，真人真事改編，講一個五金工人長年累月被機器的噪音弄致失聽，我不知他失聽後有沒有我那麼多聲音活躍於腦海中，記憶區裡是轟轟隆隆的吵雜聲，還是妻子女兒的說話，是兒時的歡聲浪笑，還是成年後為生活奔波的嘆息，我沒有介入他的思維，但寫到他握著老妻的手說話，我的淚不由自由的流了下來。我能感受那份深切的悲哀，即便每次重讀仍不能控制淚線，淚眼模糊好一陣子。我比他幸運，沒有生活擔子，更有許多關心我的親人和朋友，縱然未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這又如何？我在淚影中會看到他們的微笑，那份關顧在我的心頭佔著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