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也能欣賞一些聲光效果以外的影片。

　　這種感覺很有趣也很傷感。有趣的是彷彿打開了一扇窗，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打打殺殺的動作科幻片，還多了些體驗生命的樂趣。傷感的是這好像是人老了的象徵，似乎只有經過歲月洗鍊的人，才懂得為光陰的故事感懷。

　　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積木之家》與和許多獎擦身而過的《班傑明的奇幻旅程》，兩部片子都讓我有同樣的感觸。

　　《積木之家》談的是一個老人的吉光片羽，《班傑明的奇幻旅程》則講述了一個人的一生；一個只有12分鐘左右，一片則長2小時又46分鐘；硬要用類型歸檔的話，《積木之家》或許可以算是一個科幻片？而《班傑明的奇幻旅程》則可算是奇幻片？兩片差異是如此的大，我卻同樣地熱淚盈眶，還有種「人生就是這樣了吧」的相同感懷，我情不自禁地想問自己：為什麼我會感動？他們究竟觸動了什麼？為什麼我會覺得他們都是好故事？好故事的定義是什麼？

　　我看了許多《班傑明的奇幻旅程》的影評（《積木之家》沒找到什麼影評……Qrz），他的很兩極化，與我站在相反端的人認為這部片子過於流水帳，不知道導演大衛芬奇想說什麼，只是用「種不明所以的憂鬱文藝氣息」來陳述一個人的一生，挑剔說他冗長而無趣，還會將故事情節以泛道德化的色彩批判一番。

　　我必須承認他們的說法似乎也沒錯，換成幾年前的我大概也會如此看待吧？可現在？我變了，我變得喜歡這樣的故事，欣賞電影的過程中，我完全不覺得故事長，還很融入其中。

　　與我比較接近端的一群，則會喜歡他對愛情對死亡對人生的著墨，會喜歡他的台詞，無論是老生常談的「你永遠不知道，人生的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或是「你可以像瘋狗那樣對周圍一切憤憤不平，你可以詛咒命運，但是最後一刻來臨時，你只能靜靜的放手而去。」看得出本片的對白是精心篩選過的，不是單純的用來接續故事的情節，他的對白飽含著體驗與醒悟，這些對白豐富了看似平淡的故事，加強了整個故事的深度。

　　曾以為是這些對白感動了我，但，《積木之家》一句台詞都沒有，純粹的背景純粹的影像故事，可見，感動我的並不是語言，應該是故事本身。一個老人的回憶與一個異類的一生為什麼會感動我？我還沒有明確的解答，只是，或許可以用我過往常講的口頭禪來思考：「生命就是這樣。」

　　我以前講這句話的時候是很無奈的。例如做事不得意的時候，例如生病不舒服的時候。我會說：「沒辦法，生命就是這樣。」然後讓自己勉為其難地接受，不然咧？還能怎樣？可現在，我發現會這樣消極負面，全是因為「不甘願」，因為不甘願自己的成就不如預期，因為不甘願身體竟有病痛折磨，眼睛總放在比我好比我健康的人上面，所以就消極負面起來了。

　　可《積木之家》的老先生比我可憐，他孤獨一人，只擁有回憶，但那些回憶並不是他沈重的負擔，而是他甜蜜的寄託；而《班傑明》比我更異類，但他甘願受，就這麼地承載「上帝的惡作劇」，不見激昂不見憤慨不見怨恨地，還用自己所能付出的愛來過完一生。我想到了聖嚴法師的：「面對他、接受他、處理他、放下他。」他們都做到了。

　　我想，好的故事或許只在於心靈的觸動，一種微妙的感動，足以。

PS：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一獎《積木之家》（La Maison en Petits Cubes）導演加藤久仁生（Kunio Kato），昨天2月23日在youtube還有連結，因為日本方面「版權申訴」已經被拿掉了。所以我稍微寫一下《積木之家》的故事（另譯：回憶積木小屋，以下為不負責任記憶之作，若有錯誤之處，還請指證）：

　　磚牆上擺著許許多多相片，每個木框內靜止的影像，都是老人家的一段甜蜜回憶。

　　可惜回憶不能當飯吃。老人抽起煙斗，拿出釣竿，打開小屋中央的地板垂釣。

　　原來城市已經淹沒在一片汪洋中，離海好近，離人群好遠。

　　吊起一條魚當晚餐，佐以紅酒，老人向回憶乾杯，然後遁入夢鄉。

　　第二天醒來，一下床，雙腳立刻濕透。昨天夜裡，水面上升，淹蓋過整個地板。這不是第一次，老人熟悉地叫了販賣的船，買了磚買了水泥，爬上屋頂，在上方再搭一層方屋。

　　老人一層一層地疊著方磚。天晴揮汗，天雨撐傘，他只有一個人，必須不眠不休的工作，才趕得上海水淹沒一切的速度。

　　終於，他蓋好了新的居所，放好了相框，一切如舊。可以喘息一下了吧？老人拿起煙斗，沒拿好，一個不小心，煙斗落入忘了蓋上的「釣魚孔」，沈入好深好深的水中。

　　販賣的船來了，老先生挑選著煙斗，新不如舊，每個都不稱手。這時，他看到了潛水衣，於是他不買煙斗了，他買了潛水衣，換上，跳入釣魚孔。

　　他回到前一層，看著角落的床褟。那是他老伴的床啊，她病了，他餵她，就這麼一口一口地餵著，直到她終老。

　　再回前一層。老伴那時還健康著，兒子和媳婦一起伴著吃飯，一家子好熱鬧啊！

　　再往前，煙斗靜靜地躺在關著的釣魚孔上，而這裡，曾經是多熱鬧的地方啊！妻子剛生了寶寶，孩子在地上爬著玩玩具，家裡充滿歡笑。

　　他拾起煙斗，已經達到目的了，要回去嗎？老人靜靜地看著釣魚孔，掀起蓋子，再往下潛入。

　　他看見了青春年華的妻子，陪著他砌起一道一道的牆；他看見了他們的年輕時代，兩人相互嬉鬧……直到到地面，那兒有一個空玻璃杯，靜靜的躺著。

　　他拾起玻璃杯，走出屋外。向四處張望，只是一片淡藍的海底景象，偶爾幾條魚悠游，卻彷彿帶他回到過往，讓不遠處已經消逝的樹重生。那是伴著他們成長的樹啊，從小樹苗長成大樹，從孩提一直到成人，從他與妻子戀愛一直到求婚……

　　老先生回到了水面上，日子回到正常。只是，桌面多了個空玻璃杯，當他吃晚餐的時候，用手中的紅酒對著杯清敲一下，他明白，今天的晚餐，不只他一人獨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