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六月初這一週,是英國學校的期中假,五月最後一個星期一的銀行假日(Bank Holiday - 一般公司行號都休假)剛好也落在這週,向來就是英國人度假的熱門時段. 今年它剛好又成了5月17日開放旅遊後第一個長假,人們都爭先恐後往外衝: ”勇敢”一點的去了”綠燈國”葡萄牙享受異國風情(順便努力提高葡萄牙的確診率,讓它沒多久又”榮升”黃燈!),然而大部分人都因為擔心未知的變化和避免昂貴的檢測,而選擇在英國度假. (詳見英國的紅綠燈三級旅遊規定.)

在這樣的情況下,英國幾個度假勝地的旅館老早就一房難求,房價也翻了好幾倍,其中最熱門的,莫過於位於英國西南的康瓦爾郡(Cornwall). 康瓦爾有平坦的沙灘,可愛的小漁村,令人嘆為觀止的地形,和數不完的花園與景點,是一個待一週都玩不完的地方. 廉航出現前, 康瓦爾一直是英國人海灘假期的首選,但是它畢竟在英國,天氣當然不如西班牙,葡萄牙,義大利和希臘等地溫暖,旅館與食物不夠物美價廉,也沒有令人嚮往的異國風情,因此流失了不少度假客. 直到疫情把出國變成難事一樁,大家又突然往康瓦爾衝去,非常有志一同.

我們家誤打誤撞的碰上這個度假潮,從倫敦堵了12小時(沒堵車只要4.5小時)的車才到得文郡(Devon)與康瓦爾郡交界附近的普利茅斯(Plymouth). 從普利茅斯到以英國最西點”天涯海角”(Land’s End)所在的西岸城鎮,還要一至兩小時不等(不塞車的話) - 這樣的時間,開車早就可以開到南法或是義大利,坐飛機也都能到新加坡了 – 其實不難理解在時間與金錢的考量下,疫情前許多人寧願去國外,而不是堵車去康瓦爾.

然而這陣子康瓦爾突然變得很熱門,除了度假人潮暴增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讓它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集結七大國國元首的G7(七大工業國組織)高峰會,去年因疫情取消後,今年在康瓦爾城市聖艾芙斯(St. Ives)著名的度假海灘卡比斯灣(Carbis Bay)舉辦. 雖然實際會議只有6月11日至13日三天,但是前期準備工作早已展開. 相關工作與保全人員在六月初進駐聖艾芙斯一帶,直到會議落幕離開,這區人口短時間內大量增加 – 可以想像康瓦爾的土地大概被人潮和車流帶來的重量壓得往海平面下沉了不少.

第47屆G7高峰會,元首們會談的要點,除了貿易和氣候變化(Climate change)等議題外,重頭戲當然是關於新冠疫情與疫苗的討論. 雖然在會前,英國首相強生指出他有意帶頭(“lead the way”)與其他元首們在”國際疫苗護照”上取得協議,但是會後似乎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就在G7高峰會之前,歐盟共同推出的<歐盟數位新冠證明>(EU Digital Covid Certificate)已進入最後審議階段,並且在高峰會結束隔天(6月14日)簽署通過,預計7月1日正式上路. 英國雖然有類似疫苗護照的提案,但是遭受不少反對聲浪 – 許多人認為這樣的”護照”,會淪為歧視工具並且造成社會分化 – 因而遲遲沒有正式推行. 然而,即使沒有公告”這就是疫苗護照”,當前在英國還是有兩種方式,可證明個人的接種狀態: 首次接種時發的疫苗紀錄卡和NHS(英國國家健保局)的官方App,而後者所顯示的資訊,其實就和<歐盟數位新冠證明>相差不遠.

說要”帶頭”,結果根本被歐盟搶了先鋒,又因為脫歐加上搶疫苗鬧得不愉快而被排除在外,主辦G7的英國處境其實十分尷尬. G7上各國領袖在風光明媚海水蔚藍的聖艾芙斯笑臉相見,禮貌握手,和諧會談,排排站(但是有保持社交距離的)拍照,大概就像海灘假期目錄上的俊男美女和樂家庭一樣”僅供參考”,實際上的暗潮洶湧,大概比身後的大西洋有過之而無不及.

身為一介平民百姓,我和部分的英國和歐盟人一樣,對<疫苗護照>的感覺大概可以用愛恨交織來形容: 一方面希望它能成為便利的工具,讓生活回歸正常,可以自由進出公眾場合,也讓往返歐洲國家探訪親友不再困難重重; 一方面覺得以疫苗接種狀態定義人的權利與自由,是一個詭異而不公平的制度,也擔心它會造成社會上的歧視與衝突. (可參閱前文: 我在英國的 AZ 疫苗接種實錄，兼談「疫苗護照」之我見｜陳怡潔／在倫敦醒來｜換日線 (cw.com.tw))

七月下旬暑假將至,我們在年初抱著樂觀的心態訂了去法國的渡輪,希望能和往年一樣到公婆家度假. 兩個孩子已經兩年多沒回台灣,非常思念台灣家人; 法國家人也一年未見,很期盼能和祖父母堂兄妹相聚. 在家裡成人都已打完兩劑疫苗,英法兩國逐步解封,又是自駕而非搭機的狀況下,去法國似乎風險不大.

然而,現今法國仍在英國的”黃燈”名單上,意味著即使法國已開放觀光探親,我和先生都打完兩劑疫苗,去法國前仍須出示出發前的陰性檢測結果,簽署無染疫聲明書和提供<疫苗狀態證明>(Proof of vaccination status); 自法返英,也需陰性檢測結果,填寫檢疫申報單,預先訂購返英後第二天和第八天的檢測包,還要居家隔離十天 – 但是如果不想隔離十天,可以選擇<檢測出關>Test to Release這個”花錢賭自由”的方式 – 加碼買第五天的檢測,檢查結果是陰性,就可以解隔離.

過去往返英法兩國再方便不過(可參照前文: 歐洲「兩岸關係」，從前陣子的法國「返英潮」說起：任憑脫歐與疫情，也擋不住海峽上的旅客｜陳怡潔／在倫敦醒來｜換日線 (cw.com.tw)),而今這道海峽險阻重重. 光是弄懂兩方的通關手續就已讓人頭大,班機和歐洲之星減班,票價因而提高,加上行前檢疫和購買檢測包的高額費用(每人一兩百鎊起跳 – 依檢疫要求而定,一家四口花費上千鎊都算”正常”),一般人根本負擔不起這樣的假期. 如果像我們這樣在國外有家人,可能就只能在金錢和親情中二選一: 要嘛花大錢和親人相聚; 要嘛繼續Facetime下去.

在這樣的兩難中,如果所謂的<疫苗護照>,無論歐盟還是英國版本,能減少往返兩地的時間,精力與金錢,我(和其他許多有此需要的人)即使對制度有所質疑,對此”權利”感到不安,也會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成為使用者之一.

除此之外,習慣跑歐洲度假的英國人也不會長久安於康瓦爾,無論它有多麼山明水秀海景攝人,出國的渴望永遠會讓人勇於掏腰包. 而<疫苗護照>可能帶來的個人與整體經濟效益,對大多數人而言恐怕也遠勝它的”正當性”: 畢竟當你躺在西班牙的海灘曬太陽,坐在義大利的廣場喝咖啡時,想到的是人生有多美好,而不是那些沒有資源或是沒有資格和你做一樣事情的人.

這場疫情把我們熟悉的世界與生活摧殘得面目全非. 在眾聲紛紜,政治角力,流言四起的混亂之中,不要忘記大部分的我們都是平凡人,在有限的選項中試圖做出對自己和家人最好的選擇. <疫苗護照>與否,我們都必須在疫情中走出一條可以長遠的路,而不是像我一樣困在往康瓦爾的路上,自我安慰到了那裡就好.

英國畢竟不是只有康瓦爾,世界畢竟不是只有英國,人們不可能永遠只在A與B中移動,更不可能被限制在看不見的國界之中. 疫情摧毀的自由不是短時間內可以重建,也不是一個象徵疫苗護照的QR code可以換取,我們只能靜心以待,盡一己之力配合防疫政策,跳上歐洲之星,搭便宜廉航就可以去歐陸度週末的那一天總會再回來.

到那個時候,去康瓦爾就不會再堵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