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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0 07:21:14瀏覽3032|回應0|推薦19 | |
2001年9月11日那一天,你在哪裡?
音樂劇中,加拿大紐芬蘭小城甘達(Gander)的人們記得那天是怎麼開始的.
我不記得那天怎麼開始,但是我記得它怎麼結束 – 或者它一直沒有結束,只是隨著時間過去.
那年我大學剛畢業,從來沒有想過會離開校園進入社會,也還不知道怎麼當個像樣的成年人,於是活在一個不真正存在的時空裡,對未來非常茫然. 某晚我獨自坐在電腦前,毫無目標的搜尋著什麼,客廳一角的電視以勉強可以聽到的音量播放著,它的功用只是讓寂寞不那麼沉默,螢幕上有什麼都不重要. 九點過後不久,我聽見顫抖的聲音勉強維持著冷靜的語氣,快速而急促的宣布: ”一架飛機在不久前撞進紐約世貿大樓,這是從本台剛剛收到的最新畫面……”
我站起身,震驚的看著後來世人永難忘懷的那一幕在眼前上演. 我在離紐約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世貿大樓崩毀的轟天巨響,向四面八方竄流的煙塵磚瓦,仍然像一個超現實的惡夢迎面而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盯著電視看相關報導,幾乎所有電視台都暫停原來的節目,類似的影片在不同的頻道上重複出現,我像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人一樣,不敢置信的一看再看,直到身心承受不住為止. 我在震驚和哀傷中入睡,知道我嚮往的紐約不一樣了,我認知的世界不一樣了.
對年輕讀者來說,那可能是個還不存在或還沒有記憶的時空. 那天發生的事件,也只是陌生的歷史和模糊的概念. 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樣,在已知生命價值的年紀目擊這一幕,你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和它如何改變許多人生.
所有災難都有不幸的失去,然而也總有人無畏的走進遍地狼藉,伸出雙手,試著做些什麼 – 百老匯和西區少見的加拿大音樂劇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 一個事發當下淹沒在大量的新聞裡,輕易地被世人忽略,卻在其後的歲月裡持續閃耀人性光輝的真實故事:
2001年9月11日上午,在兩架飛機撞入雙子星大樓,另兩架飛機在華盛頓特區和賓州五角大廈附近出事後,美國當局為防更多恐怖攻擊事件,當下關閉全國領空,加拿大當局配合執行”黃絲帶計畫”,要求飛行中的數百架飛機盡速迫降在鄰近機場. 加拿大東北方紐芬蘭島的甘達,在2001年是個只有9651人的小城. 甘達國際機場(Gander International Airport)佔地遼闊但交通極少,它的前身是軍用機場,也是歐陸班機越過大西洋,到達北美前的第一個機場. 作為越洋航班的迫降點,甘達不是不曾面對緊急事故,但是那天上午,短短幾小時內,來自歐洲的38架民航機,4架軍機,6122名乘客,473個航空組員,加上19隻動物(包括貓,狗,黑猩猩等),倉促而急迫的陸續降落在跑道上,這是甘達居民前所未見的場景.
幾小時的暫停變成一天,一天變成兩天,在手機仍是奢侈品,行動網路還不存在的時代,無從得知外界消息,無法與親友取得聯繫,乘客們的暴躁焦慮與幽閉恐懼可想而知. 確知短時間內無法復航後,乘客終於被准許下機. 面對一夕爆增的人口,甘達居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極盡所能運用場地,集中物資和食材,供應機上乘客所需.
甘達所有旅館加起來,也不過五百個房間,只能勉強容納機長和航空組員. 學校,教堂,健身房,體育場,社區活動中心等等 – 只要是能夠讓許多人平躺的場地 – 都變成了臨時收容所. 原本罷工中的巴士加入了機場巴士的行列,連續幾小時不停往返運送乘客,所有商店的貨架被搜刮一空(內褲尤其熱賣),鎮上的冰上曲棍球場成了克難大冰箱,所有的食材被集中管理分配,居民們加入了煮大鍋飯的行列,努力讓這些<來自遠方>(紐芬蘭人稱呼外地人為“Come from Aways”,這正是音樂劇名的由來)的<飛機客>(當地人稱他們為“plane people”)得以溫飽.
接下來幾天,許多居民整理家中的空房,讓素未謀面的飛機客入住; 熱心帶飛機客回家吃飯洗澡上教堂; 在路上看到閒逛中的飛機客,會停下車問他們是否需要搭便車; 也有人自願帶飛機客們觀光,烤肉,泛舟,獵麋鹿,上酒吧,把他們當貴客款待. 這些因緣際會被困在陌生土地上的,來自世界各國,不同文化種族語言的乘客,從臨時迫降後的困惑,擔憂,憤怒,到看見新聞報導的震驚,恐懼,悲傷,和不知何時能返家的茫然,猜疑,焦慮,這樣的經歷原本可能是911帶來的集體創傷之一,然而甘達居民的善意與溫暖,改寫了這個意外的篇章.
這段時間裡,有友誼逐漸建立,有愛情悄悄成形,也有一些關係面臨考驗,無論是甘達居民或是飛機客,他們的人生都不再是之前的模樣了. 五天後,領空重新開放,38架飛機逐一離開甘達,行前飛機客們不約而同地掏出身上的錢和支票,藉此表達感謝與感激,然而甘達居民分文未取,只是真誠祝福大家一路平安.
隨著飛機的離去,甘達又回復了平靜,只是感覺冷清了許多. 然而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 接下來幾個月,感謝信和各項捐款不斷的從世界各地如雪片般的飛來; 往後幾年中,有不少飛機客帶著家人回到甘達,讓他們認識這個意義非凡的小城,; 在甘達相遇相戀的Nick和Diane,回到Gander度蜜月,當地居民為他們辦了一場婚宴慶祝; 飛機客漢娜(Hannah)的兒子在911任務中失蹤,兒子同為消防員的甘達居民布拉(Beulah)陪她在電話旁等消息,後來漢娜的兒子證實殉職,但是兩人建立的深厚情誼一直延續至今; 劇中另一個重要的角色 – 美國航空第一個女性機長畢佛莉巴斯(Beverly Bass),她由巴黎飛往達拉斯的AA49是38架飛機之一 – 事後不僅致贈紀念碑給下榻的旅館,感謝他們的招待,也多次帶家人重返甘達.
2011年,911十週年,許多飛機客攜家帶眷回到甘達,共同紀念這個永生難忘的日子. 夫妻檔劇作家Irene Sankoff和David Hein藉此機會訪問了許多當地人和飛機客,把他們的經歷和故事編寫成一首首的歌,就此誕生.
2015年在聖地牙哥La Jolla Playhouse首演,好評如潮,兩年後登上百老匯舞台,劇評票房都極佳. 2019年2月,它入主倫敦西區的Phoenix Theatre,同時在澳洲展開巡演,成為極少數同時在美英澳上演的劇碼 – 直到疫情迫使戲院關門為止.
在此之前,我對的故事略有所知,但是911的回憶畢竟是沉重的,因此我始終沒有勇氣進戲院. 然而過去的這一年,疫情帶來的衝擊不亞於被劫持的四架飛機,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帶走更多的生命,重創所知的文明. 封城在某個程度上就像甘達的五天,改變了很多人事物,也教會我珍惜所有 – 無論是好是壞,是悲是喜 – 我知道我準備好了.
倫敦的在七月下旬重新上演,我訂了9月9日的票(11日早已售完),作為紀念二十週年的方式. 當天晚上的戲院滿場,還沒有開演就可以感覺得到全場的情緒高昂,或許是再回到戲院令人激動,或許是即將來到的紀念日讓情感飽和,第一首歌唱完,大家都回到了事發的那一天.
在西區和百老匯的音樂劇中,算是很陽春的製作,然而幾張桌椅和旋轉舞台,搭配燈光,就巧妙地呈現出許多場景; 不同種族與年紀的12人卡司,運用簡單的衣帽,動作和語言分飾甘達居民和飛機客,100分鐘沒有中場休息一氣呵成的演完. 謝幕時全場起立鼓掌喝采,加上樂隊的加碼演出,把氣氛拉到了最高點,許多人笑著拍手的同時,眼眶不禁微濕.
每一場,都把更多的外地人帶到了從來沒有聽過的甘達,告訴他們這個小鎮如何在911的陰影下,毫無疑懼的展開雙手,接納六千多個陌生人.
每一場災難都有它的剝奪和給予,黑暗與光明,殘暴和溫情,痛苦與療癒. 我們不能改變歷史的軌跡,但是我們能以愛澆灌斷恒殘壁,讓希望與生命填滿每一個微小的縫隙.
2001年9月11日那一天,我在那裡. 在歷史的時刻裡,在巨大的傷痛裡,在夢想的碎片裡,在人性的光輝裡.
我沒有忘記.
<註>: 現在在紐約,多倫多,倫敦和雪梨都有專屬劇院,十月開始會在美國各州巡迴演出,如果不在這些地方也沒有關係: 由百老匯班底演出的現場錄影版9月10日起在Apple TV+放映,觀賞起來也很身歷其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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