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浦親王逝世那天晚上大約七點半,我們一家剛吃完晚餐,正準備一起看電視報導. 我和先生收到朋友西蕊傳來的訊息,以為是要約隔天一起去公園的時間,沒想到她寫的是: ”尼可今天下午兩點帶女兒去北格林威治(North Greenwich)的中國超市買東西,到現在還沒有回家. 訊息沒看,電話也不通,我實在很擔心,你們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尼可和西蕊是兒子同學莎蘭的父母. 尼可是法國人,西蕊是法國出生的柬埔寨裔.我們家兒子和他們家女兒從小學預備班就同班,也因為家庭文化和型態相似,兩家人時有來往,雖然不算非常親近,但稱得上交情不錯. 他們夫妻平常忙於工作,和學校其他家長不熟,我們是住得最近的朋友,應該也因為如此,西蕊第一個就找我們求助. 看到訊息後,先生立馬打電話給西蕊問明狀況.

當天下午兩點,尼可開車帶六歲的莎蘭,幫太太去中國超市買菜. 三點左右,他傳訊說交通堵塞,他們困在車陣中. 接下來就完全沒有消息,所有Whatsapp訊息都顯示未讀,電話完全不通,直接進語音信箱. 西蕊猜想大概電話沒電了,父女倆晚點就會回家,沒想到晚餐時間過去,還是不見人影. 她勉強等到七點半,終於忍不住擔憂起來,但是她帶著兩歲半的兒子,又沒有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告訴西蕊先報警以防萬一,他會開車去中超附近巡幾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我則在家留守,幫忙打電話找人,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去西蕊那裡,幫她顧小孩.

尼可去的超市,從我們家開車過Blackwall Tunnel(黑牆隧道),不堵車的話十分鐘內可以到,實在不算遠. 先生出門十五分鐘後,打電話來說他過了隧道,但是隧道外所有的路都堵住了,他困在南倫敦的車陣裡,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家.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連忙上網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查才發現雖然隧道北南向可以通行,但是南北向因有車在隧道中失火而關閉,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會不會尼可和女兒被困在隧道裡? 因為這樣手機才沒有訊號?” 然而搜尋相關新聞後,我發現隧道失火是當天上午十點發生的事,隧道也因此關閉了一整天,他們根本不可能在下午進入隧道.

這個發現,讓謎團愈滾越大. 如果沒困在隧道裡,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倫敦以泰晤士河分為南北,又因泰晤士河由西往東流,西邊的河寬小於東邊,西倫敦和倫敦市區每隔一段距離就有橋供行人與車輛穿越. 但是往東過了地標倫敦塔橋後,就再也沒有橋可以過河,只有羅森來隧道(Rotherhithe Tunnel),黑牆隧道,和伍立奇渡輪(Woolwich Ferry – 可載運車輛的大型渡輪)肩負連通泰晤士河兩岸之責. 因為如此,這兩條隧道車流永遠繁忙,其中黑牆隧道因為連結格林威治和往肯特郡的公路,成為這些區域通勤和貨運車輛的必經之道,每逢尖峰必定堵車,如果有交通意外導致隧道封閉,南北兩岸回堵的車流經常綿延數公里,鄰近的住宅區都聽得見喇叭狂鳴不止的焦躁憤怒.  

我想了想,如果不能走黑牆隧道,他們應該會選擇羅森來隧道,而被困在車陣裡的我家先生,可以就近使用伍立奇渡輪. 一查之下,羅森來隧道因為施工關閉,而渡輪只營運到晚上七點. 換句話說,倫敦塔橋和達特福過道(Dartford Crossing – 位於倫敦東南方肯特郡,由兩個部分 – 水上的大橋和水下的隧道 – 組成)之間,行車距離約16英里(約合25.7公里)的這段路上,完全沒有開車過河的方式.

如果不走達特福大橋,倫敦塔橋是唯一的希望,但是整個南倫敦比春節的國道還要擁塞,花了半個小時,車子大概只前進十公尺. 先生就在這樣的車陣中進退兩難,哪裡也去不了. 在家的我對兩個小孩說明情況,送他們上床睡覺後,開始打電話尋求幫助.

在英國,如果有立即的危險,或是遇到進行中的犯罪,相對於台灣的110和119,要撥的緊急求助號碼是999(會代轉警察,消防隊和救護車). 如果非緊急事件,只是需要諮詢警察,則是撥101. 我想西蕊應該已經報了警,就改打101詢問是否有其他處理方式. 在英國十幾年,雖然打過一兩次999,但是遇到失蹤人口還真是第一遭,我緊張得連尼可的姓氏都差點想不起來(接線生大概以為我是來亂的). 因為警方已經有報案紀錄,這通電話效果不大. 於是我改打東南倫敦的各大醫院急診室找人,同時問西蕊是否有更進一步的消息. 她說警察認為他們應該是卡在隧道中,隧道預計在10點後開放通行,如果10點過後父女兩人還是沒有回家,再向他們通報.

以我對黑牆隧道的了解,失火這樣的意外,隧道通常都會封閉上好幾個小時,我實在不相信下午隧道有開放,更不覺得他們會被困在根本進不去的隧道裡. 但是這個”被困隧道”理論,讓西蕊暫時有了一線希望. 過了十點,隧道開放了,我家先生掉頭擠進車潮,終於在十點四十五分左右到家. 但是尼可父女倆依舊沒有消息. 再打電話給西蕊,希望破滅的她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陪西蕊哭了一陣,等她稍微冷靜下來後,我掛了電話繼續打到各大醫院,仍然徒勞無功.

眼看時間逼近午夜,電影裡看過的,或是只是天馬行空的各種想像,讓我們坐立不安. 先生看了即時交通狀況,發現已經不再堵車,抓起車鑰匙,決定再去中超附近找人. (老實說,我們已經非常懷疑他們是不是連人帶車被綁架,再不就是尼可離家出走,臨時決定回法國,還是突然精神錯亂,把車停在停車場裡燒炭或帶女兒去跳泰晤士河,才會近九個小時音訊全無.) 先生衝出家門大約十分鐘後,十一點三十五分,西蕊傳來訊息: “他們終於回家了!!!”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據尼可隔天親身說明,他在下午三點買好東西準備回家,但是因為黑牆隧道關閉,他只好改走更遠的羅森來隧道. 沒想到交通整個停滯,他卡在車陣中傳訊息給西蕊告知交通堵塞,會晚一點才到家. 之後就把電話給六歲的莎蘭玩,打發困在車上的時間. 想當然爾,手機沒多久就沒電了,他也沒有車上充電器,就這樣完全沒看到太太找人的訊息.

他們在車陣中走走停停,花了很久才抵達羅森來隧道,沒想到這個隧道因施工關閉,他只好另尋出路. 其中好幾次他們車子動彈不得,他乾脆帶女兒到旁邊綠地跑跳一下再上車,到了晚餐時分,他就近帶女兒去麥當勞飽餐一頓,女兒很懂事聽話,一點也沒有吵鬧,也似乎不覺得想家. 晚餐後附近道路還是擁塞,他們繼續在車上坐了幾小時,還是沒辦法離開車陣. 眼看時間逼近晚上十點半,尼可終於決定棄車回家. 他把車子隨便停在路邊,帶著女兒去坐地鐵,這才終於在午夜之前回到家. 進了家門,看到哭到眼睛都腫了的太太,他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發現自己成為警方登記有案的失蹤人口,英法兩國的親友為他們擔憂了一整晚,他才覺悟自己”好像”,”應該”,厚著臉皮借個電話報平安.

這場烏龍失蹤記,就在尼可很糗的送了我們一瓶香檳和一盒巧克力以示感謝後,有了喜劇性的結局. 看到別人家先生天兵成這樣,轉頭看看每遇堵車就狂發簡訊向我抱怨的先生,突然覺得沒消息不一定是好消息,有消息不一定是壞消息,愛碎念其實也是好事一件,至少我不用打電話報警尋人.

不過話說回來,有愛你,關心你的人時時刻刻想著你,擔憂著你的安危,其實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當然跟蹤狂那種情況不算.) 新聞上有時會看到獨居的人,因故死亡沒有人察覺,直到多年後某個原因才被發現,這樣的故事每每都讓我想,這些人生前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到底有多孤單寂寞,多與世隔絕,才會消失了也無人聞問? (2011年根據真實事件拍成的紀錄片電影”Dreams of a Life” 述說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在科技發達,人人都以手機網路相互連結的世界裡,看似穩固緊密,方便即時的互聯關係,其實建立在不可靠的”信號/網路”和”電池”之上,一旦沒有了這兩樣東西,有些人可能連父母和另一半的電話都記不住,也不知如何取得聯繫,就這樣(非自願的)失聯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1. 倫敦的交通比天氣還糟,在開車正常一個小時有找的距離內,都能堵九小時.

2. 身上/車上要常備手機充電器以防不時之需. 一時沒法聯繫時,臉皮再薄都要借電話跟家人報平安.

3. 中超賣的東西雖然好吃,但是不需要為此成為失蹤人口.

最重要的是,旅居海外,身邊沒有家人時,一定要建立一個可以信任和互助的社交網路,不一定要同國籍同語言,但是最好有共同的生活圈(如學校,工作,社團等),彼此居住的地方也不要太遠,這樣才容易了解狀況,提供即時的後援. 如果單獨居住,也要固定與朋友保持聯繫,萬一發生狀況,對方才有警覺,能夠即時反應.

當然希望大家都出入平安,不會遇到這樣的(烏龍)失蹤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