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六年前休完育嬰假,回當時任職的旅遊公司的第一天,因為與上司在工時上無法取得共識,加上先生工作常需要出國,為了,照料兩個學齡前的幼兒,我毅然決定遞出辭呈,回家當全職媽媽.

兩個孩子上了小學後,我一直有重回職場的打算,但是旅遊業工時長,彈性少,一般的辦公室工作即使是兼職,也有固定工時和休假天數的限制,對於必須早晚接送小孩,還有寒暑假和其他各式假期要應付的我而言,實在很難找到適合的工作. 唯一可以讓我兼顧家庭的,只有學校的午餐導護工作.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在家附近一所小學任職了兩年,雖然勝任愉快,與同事和孩子們也建立了情誼,但是我始終覺得那不是興趣所在,很希望能找到一個全心樂在其中的工作.

(可參照前文: 【英國小學 Midday 紀實】再簡單的工作都有學問──想錄取，你得先答對這題｜陳怡潔／在倫敦醒來｜換日線 (cw.com.tw) 和 【英國小學 Midday 紀實】穆斯林同事教會我：頭巾罩袍下的女人，和我並無不同｜陳怡潔／在倫敦醒來｜換日線 (cw.com.tw))

2020年二月底,新冠疫情剛在歐洲蔓延開來,我碰巧在那時離職,準備用一兩個月找工作,以為疫情在這段時間內就會平息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沒有人料想得到,一年多就在反覆封城,小孩在家自學中,渾渾噩噩的度過. 身邊不少人從全職變兼職,從有業到失業,不但景氣蕭條,旅遊業更是一片慘澹,眼看”重操舊業”希望不大,我又把謀職一事放下.

今年三月,孩子終於重回學校. 五月下旬,英國倒數第二次解封後,許多公司行號開始重振旗鼓,期望慢慢回到疫情前的運作,一些去年裁員的企業,也重新招募新血,工作市場似乎有復甦的景象. 除此之外,我也從和幾個朋友的談話中,發現疫情改變了工作生態,在家工作已成主流,過去的朝九晚五固定工時,也因此有了彈性.

某日我抱著觀望的態度,上幾個求職網站和領英(LinkedIn)隨意瀏覽,碰巧看到一個新創公司的助理職缺. 看到<新創>(Start-up)這個字,我通常都直接跳過去 – 對我來說,新創公司這麼潮的地方,應該是二三十出頭年輕人的天下,哪有一介中年婦女容身之地? 但是吸引我眼光的,是這個公司的業務: 幫旅館做網路比價行銷; 而助理工作則是協助部門行政,搜尋/整合/輸入旅館資料與圖片等等 – 後者看起來很像我平常就在做的事.

雖然公司性質屬於科技業,和我的本行旅遊業完全不一樣,但是從小就是旅館控的我,對於各式各樣的旅館一直有很大的狂熱(當年為什麼沒進旅館業,我到現在都覺得很不解!): 每次計畫旅行時,我都會花上好幾天(/週)查遍行程中所有旅館,比價比房型比CP值,確保訂的是喜歡的飯店,訂到最優惠的價格. 即使沒有旅遊計畫,晚上我也經常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心不在焉的看影集,一邊任意輸入日期和目的地,查看有哪些旅館選項,比較各種房型和價格. 熱中入迷的程度,常常讓先生搖頭嘆息:”妳實在應該進旅館業! 妳愛旅館到這種程度,乾脆去訂房網站工作,這樣還有錢領!”

看著徵才廣告,我想起了這句話,心想他說的的確有道理,不如寄份履歷,反正不花什麼時間. 寄完履歷沒多久,我收到email問我能否電話面試. 我雖然意外,也沒有必要拒絕,就約了時間,和徵人的主管在電話上聊了一陣,也誠實告知家有兩小,需要彈性工時,以便早晚接送,七八月還有長達六週的暑假,其中四週已經安排了去法國和西班牙的行程. 在我過往的經驗中,只要提到相關的話題,面試者通常會露出為難的神色,以委婉口吻說明配合度的重要,然後面試就無疾而終. 這一次,我也做了歷史重演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過了幾天,主管又來信,邀我在Zoom上面試. 幾年沒面試,用Zoom面試又是頭一次,我緊張的準備了很多”例行問答”小抄(其實是很大的A4紙張,貼滿電腦後的牆面,作弊到很誇張的程度!),心想就算這份工作沒有希望,也不能出糗得太難看!

面試時,上線的除了主管還有一個部門同事,兩人都是年約二三十歲的女性.她們的問題不像我預測的那麼制式,只問我為什麼對這個職位感興趣,過去的工作經驗,舉例說明危機處理的能力,還有假設要去某地旅行,我會怎麼搜尋旅館等等. 我雖然自覺回答得不算太差,但離胸有成竹還很遠,而且這麼年輕有活力的團隊,應該不會想找我這樣的老人(我自己二三十歲時,真的覺得四十以上就算老人了!)拉高平均年齡,所以面試結束後,我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認真去英國西南玩了一週.

回到倫敦後,先生問我面試有沒有下文,我才勉為其難的(所謂不期待就不會受傷害!)寄了一封email,禮貌的探聽消息. 過不到半小時,我收到回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竟然被錄取了!!! 我嚇得說不出話,打電話給先生告知這個結果. 電話中我的口氣既震驚又沉重,先生還以為家裡出了事!   

就這樣,離開職場七年的我,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意外的從傳統旅遊業轉入新創科技業,從只想找小孩上學時的兼職,變成每週32小時的近乎全職. 到職第一天,我走進位於牛津街旁,新潮時尚的辦公室,從主管手中接過這輩子沒用過的Macbook Air,劉姥姥進大觀園大概都沒我那麼目瞪口呆 – 求職路一向坎坷的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運過.

運氣當然是很好,但是百分比多少我不知道. 我想疫情過後整個工作環境的改變,居家/遠端工作的普及,還有產業風氣與公司文化,佔的比例應該更高. 如果有一點自我努力的成分,那大概是當全職媽媽的這幾年裡,我一直讓自己保持忙碌: 受訓當母乳協會義工,做過藝文中心接待和小學午休導護,同時持續閱讀,關心時事,寫不同題材的文章等等 – 為的就是不和社會脫節,逼自己走出舒適圈,和生活中沒有交集的人來往 – 因為這樣,現在的我反倒比年輕時開朗自信得多. 不過,我想讓主管對我留下印象的,應該是我以滿懷興奮的語氣,告訴她我對旅館近乎執迷的興趣,和我如何”把Hotels.com和Booking.com當成Tinder在逛" – 每天和旅館打交道的團隊裡,大概很需要這樣的成員.

我沒有耀眼的工作資歷,又離開職場這麼多年,對公司的網路業務更是外行. 我有的,大概也就是一份熱情,和多年”自修”累積的旅館知識. 新東家並非知名企業,薪資待遇也只是普通,沒有什麼令人稱羨. 把找到工作的經歷寫出來,只是想在景氣低迷,就業市場萎縮的當下,給正在求職中,有意重回職場,和計畫(或不得已)轉換跑道的讀者一些鼓勵:

疫情是全球性的危機,一時還不會過去,但這不表示人生不能向前進,只是在無數變動之中,等著你的可能是一條非預期的路. 過去累積的知識和經驗,即使來自休閒嗜好,或是(看似奇特的)個人興趣,在這個變動的環境裡,或許反而成為意外的敲門磚,開啟一扇不知道存在的門,通往意料之外的旅程.

如果你/妳像我一樣,為了家庭暫時將職涯束之高閣,無論回歸職場與否,重要的是不要白度這段時光,不要忘記自己是誰,喜歡什麼,想要什麼. 年少的夢想即使漸行漸遠,只要熱情還在,即使是以不同的形式,總有一天它會回來.

到職兩週以來,雖然是邊學習邊做事,經驗仍然不足,Macbook常按錯鍵,也還在適應公司年輕,自由,快速的文化,但是能夠工作興趣家庭三者兼顧,對”中年婦女職場第二春”的我來說,已經是美夢成真: 每天晚上我還是坐在電視機前,邊追劇邊查旅館,瀏覽訂房網站照片,只是現在真的”有錢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