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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24 06:20:32瀏覽2100|回應1|推薦18 | |
今年夏天例行去法國的行程,是去年年底就訂好的. 在倫敦家裡關了四個月,終於等到逐步解封,交通恢復運作,我和先生討論後,決定還是照原定計畫出發 – 畢竟我們是自己開車,從家裡一路開到英國南邊的樸資茅斯(Portsmouth)上渡輪,渡輪有配套的防疫措施,可以全程待在艙房裡與人群分開,到了法國就是繼續開到目的地,交通上風險不大. 此外,公婆度假屋所在的小島疫情不嚴重,在沒有院子的家悶了很久的大人小孩實在很需要寬闊的空間,清新的空氣,陽光和海景轉換心情,不然就算沒得肺炎,也會得憂鬱症.
法國比英國早封城,實施上也比英國嚴格得多(要有確實需要才能出門,如購買食物,就醫和工作等,被臨檢拿不出證明會被罰; 英國則採取自由心證,無為而治式的封城,所以還是很多人在外趴趴走),因此疫情逐漸控制下來,也在五月中開始分段解封. 解封後沒多久,很多旅居鄰近國家的法國人紛紛海(/陸)歸 – 反正可以在家遠距工作,當然要回國享受美食好酒和自由.
雖然解封,進入法國公眾場所,如餐廳,商店,診所,美髮店等,一律規定要戴口罩(11歲以下兒童可免). 民眾就算對此持有不同意見,為了能夠正常過日子,大多數人都願意配合. 在法國幾週以來,我觀察到口罩已經成為法國人生活的一部分,在露天市場裡,七成以上的人會配戴,餐廳咖啡館門口一律貼標語:”戴口罩是必要的”,如果有人沒戴,服務人員會提醒,不然也會受到其他人的”注目禮”. 除此之外,所有公眾場所門口均配置乾洗手,方便進出時清潔,大部分人都會習慣性的使用,感覺整體的防疫意識有和疫情之初相比,有很大的提升.
這場疫情,也讓一向喜歡親臉頰打招呼的法國人不再見人就湊上臉,甚至保持距離苦笑揮手致意. 對我而言,親臉頰的禮儀雖然始終有點(與交情深度成反比的)彆扭,多年下來倒也養成了習慣,看到法國親友就是臉碰臉互相問好,突然不能比照辦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大家都一樣尷尬,見了面只能看情況變通,有人改用手肘碰手肘的方式破冰,有人簡單揮揮手表示友善,有人乾脆直接聊起來,好像幾個月一年沒見都不曾生疏. 然而不能親臉頰打招呼,對法國人來說怎麼樣都少了一份親切感.
這場疫情在短短幾個月內改變了法國人的生活習慣,也讓他們從無所畏懼到小心謹慎,雖然有些防疫措施實行上感覺只是虛應故事,防疫成效有很大的問號. 比如進餐廳咖啡廳要戴口罩(坐戶外不用),到了座位後口罩即可拿下,但是一旦上廁所或是其他原因離開座位,口罩一定要戴上. 於是就看見很多人在餐廳門口掏出口罩戴上,入座後立刻拿掉,或是起身後發現忘記口罩,急忙回座戴好再走. 許多餐廳不再使用印製菜單,只把當天菜色寫在黑板上避免共用傳染,但是這桌客人在板子前口沫橫飛的討論點什麼菜,下桌客人繼續對著它指指點點,似乎和紙本菜單沒有太大差別.
如果不是公眾場所到處有乾洗手液,大部分人戴著口罩(但是許多人的戴法是不遮鼻子的”包口”式,也有人是只包下巴,看起來像下顎脫臼),我們開車經過的地區和渡假的小島上,絕大多數的生活機能都正常運作,幾乎感覺不出疫情的存在. 然而法國確診人數就在看似平和的日常裡,悄悄的上升了.
這是我們第三年開車回法國. 往年都是搭渡輪到法國北部,往西開到小島,離開公婆家後再往南一路開到西班牙,最後從畢爾包(Bilbao)搭渡輪回英國,今年原本的行程也是這樣,只是到了法國沒幾天,英國就因為西班牙確診人數屢達高標而將西班牙從”Travel corridor”(“旅行通道”)名單中移除,意即7月25日起,所有從西班牙進入英國的人都必須自我隔離十四天. 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身在西班牙的英國居民驚慌,急著在期限前返國,以免必須影響工作或子女就學.
眼看西班牙疫情再起,從西班牙回英國又要隔離兩週,我們只好把回程路線大轉彎,改由法國北部回英國. 我比較所有可能的渡輪路線和聯通英法的海底隧道火車(Eurotunnel),最後選擇價錢最低,時間最短的後者,又因為想避免週末車潮,而挑了八月十四日週五上午的回程.
八月初起,法國確診人數驟增讓英國開始緊張,傳出法國也可能被除名的消息. 我們每天關注新聞,只見確診數上升,卻不見英國政府有明確的表示. 在這樣忐忑的心情下,我們離開小島往海底隧道所在的,法國北部的卡萊(Calais)出發. 八月十三日週四,我們為了搭隔天早上的火車,在附近的城市過夜. 睡前滑著手機,我突然看到那則”等待已久”的新聞: 八月十五日上午四點後,所有自法國返/赴英的旅客都要自我隔離十四天. 雖然我們的回程是在”安全期”內,不會受到影響,但是可以預期隔天會有大量人潮"勇渡"英法海峽,我和先生非常擔心會大排長龍,有票也擠不上火車.
第二天上午,往卡萊的高速公路上,前後左右都是英國車牌,疾速超車的不在少數,大家似乎都急著趕回英國. 我們在海底隧道的第一關Check-in排了近二十分鐘,但是之後的法國和英國海關都算快,也準時搭上預訂的班次,半小時內就回到了英國,平順得出乎意料 — 但那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英國政府在十三日晚上十一點(法國快一小時,所以是午夜)發佈”法國隔離令”,很多人可能已經就寢沒有看到新聞,隔天一早才驚慌的改行程,但是距離隔離令生效不到24小時,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新聞發佈後,Eurotunnel網站湧入一萬兩千人,不但票一搶而空,網站也掛了. 往英國的機票和歐洲之星車票一票難求(儘管票價漲了好幾成),渡輪公司加派航班,但仍有很多人趕不回來. 十四日下午,許多不計代價在隔離令生效前返國的故事陸續傳出: 十五日的BBC新聞裡,甚至有個樂團從雇英國漁船去法國接他們 -- 法國午夜上船,徹夜航行後勉強在”大限”前十分鐘回到英國,逃過14天的隔離,免於失去已經接下的演出工作. 經過了幾個月的封城,大家好不容易再次出國,沒想到竟然變成逃難之旅,狼狽至此.
英國政府此舉是沒有對策的下策,當然招致許多批評與抱怨: 法國當局氣得揚言對英國入境者比照隔離十四天,不得不提前趕回國的民眾和兩國旅遊業者也是罵聲連連,這樣是要逼死誰? 這場疫情還沒有過去,英國政府早已灰頭土臉,不但國內經濟大衰退,還把脫歐後已經淡薄的情分糟蹋殆盡,再次得罪了許多歐洲鄰國.
我可以了解英國政府不得不下隔離令的原因,西法和其他國家暴增的病例的確很令人擔憂,只有這樣才能減低人民在國與國之間的流動. 然而英國政府所謂的自我隔離和台灣的十四天閉關有很大的差異: 前者完全是自由心證,政府官網明定自我隔離的要求,但是頂多只有電話隨機查訪,完全不像台灣有里長或管區”時時關心”,因此成效多少也只能聽天由命. 我比較驚訝的是英國人(或住英國的外國人)對隔離令的響應度之高 – 就算知道沒人會來敲門,還有這麼多人不計一切返國,只為了免於14天的隔離 – 原來大家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如果不幸需要隔離,都會做好做滿? (不過我想玩好玩滿,隔離令後回來也不認真隔離的,應該也大有人在.)
從封城到(可能只是暫時)解封的現在,與人閒聊常聽到這句感慨: “Strange time, isn’t it?” 這幾個月的確是奇怪的,反常的,陌生的,甚至有些不可思議的時期,而且一時難以預見會如何結束. 所有人的生活都被連根拔起懸在空中,沒有了過去的穩定根基,本已充滿未知的未來更加模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遇到封城,隔離,解封這些過去從來沒發生,現在會影響甚鉅的狀況,還得加碼大跑步.
有些人覺得這些出國者是咎由自取,在期限前趕回國只是不想隔離很自私,我覺得不全然如此: 歐洲雖然分成許多國,但是過去數十年人口流動的結果,造成很多家庭分居不同國家,要與家人見面就只能”出國”,尤其在被疫情分別了數月後,誰不想一家團聚? 這樣的”出國”,對他們來說,其實就是較大規模/遠距離的”台北去台南探親”那樣,並不是大部分台灣人認知的”出國”=”玩樂”=”奢侈”的觀念. 當然光是出國渡假的也有,但是沒有他們,已經快撐不住的旅遊業大概沒有翻身的可能.
至於逃隔離令,那其實表示他們對疫情是在乎的,知道無論是得病或居家檢疫十四天,都會嚴重影響到工作與生活,所以才會這麼不計一切代價返國. (不然也可以繼續玩然後回來不隔離,這樣沒有比較好.) 讓這些人背第二波疫情的黑鍋,或是責怪他們,其實都無濟於事 – 每個人都在有限的資源裡,努力重建病毒之前的”正常”,只是選擇的方式不同. 要求所有人原地立正不動,或是用道德倫理規範,在哪裡都不可能達到想要的結果,更何況在講求自由思想和個人意志的歐洲.
封城與隔離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唯一的解套之道,就只有期盼疫苗早日問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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