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推特(Twitter)上看到包括時中部長在內,衛福部團隊戴著粉紅口罩,一字排開的照片. 第一時間覺得這些平日嚴肅的男性官員看起來好親切,往下點進標題讀了內文,才發現原來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原來這麼可愛,宣導防疫兼提倡兩性平等,用心實在令人感動. 這兩天,社會各界紛紛響應,粉紅一夜之間成為全台最in的顏色,台灣的性平教育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顏色性別之分每個文化或多或少都有一點,但是要不要被這樣既有的觀念限制,是人的決定,不是顏色本身的問題. 我想就個人的經驗,來談談這個議題.

二十世紀以前的歐美,傳統上藍色是女孩的顏色,而粉紅則是男孩的顏色. 據說是因為二十世紀初,服飾業推出粉紅色女裝廣受歡迎,才讓兩個顏色對調過來,粉紅變成”女性的顏色”,而藍色則成為了男性代表色. 相關的歷史與顏色性別化的原由眾說紛紜,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粉紅等於女性這樣的觀念,其實就跟台灣中秋節等於烤肉節一樣: 都是商業炒作改變文化/習俗的結果.

我的成長過程裡,媽媽買的衣服幾乎都是粉紅色,或是有粉紅色花樣,在那個時候這彷彿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直到上了國中和高中,制服都是淺藍色調,我才發現我喜歡藍色遠勝於粉紅,並且對老是和Hello Kitty連結在一起的粉紅色非常反感. 然而這樣約定俗成的色彩性別二分法,不知不覺的影響著我,儘管我努力反叛,還是不自覺的落入它的巢臼中: 懷第一胎時超音波照出是女孩,我當場不知怎麼腦海裡一片粉紅. 雖然之後我並不特意買粉紅色的衣服或玩具,嬰兒房也以中性的乳白色為主,只有在沒有選擇的時候,才會在粉紅與藍色之間靠邊站 – 不過大部分時候,我選的都是藍色,因為我個人偏好藍色,而且很實際的考量到老二如果是男孩,”藍色會比較適合.”  (這就中招了啊!)  

女兒兩歲以後,開始會發表意見,選擇她喜歡的東西,我很驚訝的發現,即使我盡力避免,她還是進入了粉紅時期,什麼都要粉紅色,連家裡沒有的Hello Kitty都成了她的最愛. 我始終不知道這個粉紅模式究竟是內建還是外掛,只知道它來勢洶洶,躲也躲不掉. 直到愛莎女王一統天下,她才和眾家小女生一起進入冰雪藍時代. Frozen(冰雪奇緣)不費吹灰之力把女孩的”指定色”改回原本的藍色,可見媒體宣傳洗腦力量之大,黑的都會變成白的,粉紅也會變成藍的!

只有女兒的時候,我其實是以”希望我的父母是這樣教育我”的方式,移除自己成長過程中”因為是女生,所以要這樣/所以不能那樣”的因子,給女兒自由而平等的立足點. 後來第二胎果真是男孩,在養育兒子的過程中,我發覺當今社會風氣普遍鼓勵女孩做傳統上”男性化”的事,但是很少鼓勵男孩做看似”女性化”的選擇,大至學業工作,小至服裝顏色. 我覺得在這一點上,要平衡教育男孩,其實比女孩難,因為整個環境給予的支持相對的少. 每每遇到性別成見的時候,我都會趁機機會教育兩個孩子,沒有什麼東西是”男生的”或”女生的”,只有你(妳)想要/喜歡的與不想要/喜歡的選項,還有與性別無關的基本行為準則.

我家兩個孩子上的是倫敦一所公立中學才成立幾年的小學部. 中學部的制服是白襯衫配灰底粉紅線條毛衣或線衫,外搭印有粉紅校徽的灰色西服外套. 小學部為了保有相似性又能一眼分辨,設計制服時把兩個顏色對調,於是粉紅色成為制服主色,附幼與預備班的學童一律穿印有校徽的粉紅色Polo衫,搭鼠灰色運動褲與運動服; 小一以上則穿白襯衫灰褲/裙,搭粉紅毛衣或線衫. 不論男女與年級,大家都穿粉紅色.

女兒五歲剛進這所小學時,很驚嚇的發現制服是粉紅色,因為那個時候的她還是愛莎迷,什麼都要藍色,所以被迫穿粉紅色其實很無奈,不過既然沒有選擇,顏色也就不是問題. 轉眼兒子滿三歲,要開始上學校附幼班,開學前我擔心他對粉紅制服會抗拒,幫他心理建設了一番,但是不知道是我建設得好,還是看姊姊穿習慣了,他很驕傲的穿上粉紅Polo 衫,覺得自己是個大孩子,就這麼跟隨姊姊的腳步當起了小小粉紅. 三年過去,在校內或是校外,粉紅制服從來沒有困擾過這個熱愛忍者與超級英雄的小男生.  

原本我並不特別喜歡粉紅色,但是學校制服的粉紅明亮而不俗麗(大概比部長的口罩再深兩個色調),女孩穿起來好看,男孩穿起來體面,每週一家長受邀參加朝會時,我看著全校一片粉紅,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我跟著女兒或兒子的班級去校外教學的時候,每次都有他校老師或家長湊上前來,以讚嘆的語氣誇獎粉紅制服令人耳目一新,和一般學校以深色調紅綠藍三原色為主的制服有天壤之別 – 許多人甚至以為他們來自私立學校,我想是因為粉紅帶來優雅高貴的聯想.

有人可能會好奇,都沒有家長抗議粉紅色制服嗎? 答案是當然有,但是這幾年來我從其他家長那裡聽到的抱怨都是大同小異的”淺粉紅色容易髒,一沾到筆墨水彩就洗不乾淨,留下污點不好看.” 或是”小學部前兩年上完要換制服,六年後上了中學又要換一次,光買制服就所費不貲”等等. 目前為止,還沒聽過有人說”粉紅色會讓孩子怕被人笑不敢穿出門”之類的. 學校在被唸了幾年後,決定從今年初起,逐漸以和中學部一樣的灰底粉線取代粉紅灰線毛衣,決策出來後,當初抱怨的家長們看到”不容易髒”,成熟多於朝氣的灰毛衣,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 我想家長們發起”還我粉紅制服”連署應該是遲早的事.  

偏見與霸凌之所以存在,與顏色無關,而是社會態度與家庭教育的結果. 如果一個社會不容許人自由做自己,不鼓勵無分性別的平等,不挺身為正確觀念發聲; 如果一個家庭不教導孩子接納異己,不談論性別相關議題,不自省而怪罪別人,那麼穿戴什麼顏色都只是一個藉口,一個讓偏見與霸凌合理化的藉口.

台灣從2002年開始推動性別平等教育法,但是直到最近幾年,我才開始看到社會風氣的轉變. (這裡要聲明一下: 我長住英國,大部分資訊是由媒體而來,而不是親身體會,所以可能有落差.) 我想執政當局對這個議題的態度是關鍵 – 只有政府本身對推動性平改革有決心,主事者對此有信念,才真正能推動齒輪,讓性平改革穩定的向前運轉. 雖然當下性平教育和相關法令的發展仍面臨許多阻力,但是衛福部上下宣導防疫的同時不忘主動矯正色彩性別偏見,為社會大眾做了最好的示範,也為下一代的性平教育,帶來了豐富的資源.

晚餐桌上,我說了阿中部長戴粉紅色口罩的故事給兩個孩子聽,他們覺得很有趣,聽得興味盎然. 聽完故事,我問五歲的兒子他對粉紅色口罩有什麼想法.

“我不喜歡粉紅色啦! 但是它也就是個顏色而已嘛!”

“那只有粉紅色口罩的話你會不會戴?”

“喔…那就戴吧! 可是我還是不喜歡粉紅色喔!”

喜不喜歡是一回事,但看見事物的本質,而不是顏色或其它表象,才是最重要的. 口罩如此,人生中許多其他事物亦如是. 什麼顏色都只是個顏色而已 – 但是勇於穿戴粉紅,突破世俗成見的男孩/人,一定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