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鄭愁予〈我以這輕歌試探你〉傅詩予

 〈我以這輕歌試探你〉鄭愁予

說海島是海洋的隱宮,

  夏夜是隱宮的重幃;

說遠來的河道是隱宮的曲徑,

  小魚的泡沫是我的足音.

我呀，撩不開這重幃,

  卻感到你微微地噓息.

我想以這輕歌試探你,

我聽過你的鈴聲,你的槳聲.

你悄悄地自言自語....

一路上我拾著貝殼,

  像採集著花束向你走近;

呀，你使我如此地驚喜,

  原來是這麼個黑裙的小精靈.

一、主題：尋與愛。

題目是「我以這輕歌試探你」，表面上是說話者在尋找某種聲源，但在尋尋覓覓的過程「以一路上我拾著貝殼,像採集著花束向你走近; 」，向心儀的人表衷曲。作者在夏夜裡，聽見「微微地噓息」，像是他聽過的「鈴聲」，還伴著「槳聲」，尋聲而至，原來是穿著「黑裙的小精靈」。作者不說穿是甚麼精靈，但循著前述三個線索，明則可能是水鳥，暗則這個「你」是經常穿著黑裙的姑娘。水鳥，尤其是黑面琵鷺似的大鳥，也許嘓叫聲如鈴，黑夜中遠遠望去像是穿著黑裙，牠涉水而過時更像是划槳。「島鳥」字形相似，不知是否是作者留下的暗示?

二、結構：

這首詩十三行，以六/三/四的結構分三段。第一段說有個不為人知的海島是海洋的隱宮，那兒有條河道可以通向你(起)，但我總是迷失在黑夜裡，只聽得見噓息(承)；第二段則是故意唱首輕歌試探你(就是這首詩) ，看看你會不會有動靜？顯然說話者「我」，不是第一次尋找，因為「鈴聲」、「槳聲」還有「自言自語」，都是「聽過」，而這一次我還追到了海島的沙灘上（轉），終於「如此地驚喜」我找到了你（合）。

三、音樂性：

(一) 第2、4、6、11、13句都低一格，製造頓的效果。

(二) 押頭韻（聲母同）。「說」與「我」；「夏、小、像」和「卻」（都是舌面前音）；「你、一、　呀」，共三組頭韻，形成ＡＢＡＢＡＢ/ＡＡＣ/ＣＢＣＤ的押聲的模式。

(三)  用韻。「宮徑靈」；「音近」；「幃(複合韻ㄝ一)息你喜」三組韻式，形成ＡＢＡＣＢＣ/ＣＡＤ/ＥＣＢＡ的押韻的模式。

(四) 「我呀」、「呀」，運用驚嘆號製造頓挫。

(五)　第1, 3句用「 說」開頭，是字疊且是對偶句。　

(六)　「隱宮」連用3 次。是詞疊的用法。

(七)　第一段「道泡撩到」中間字亦押韻。

(八)　內在節奏：輕快而又猶豫的情緒節奏貫串全詩。

四、意象運用：

這首詩眼前的實象是海島、海洋、河、小魚、貝殼、小精靈，經由作者的想像，虛象有隱宮、重幃、曲徑、足音、和鈴聲槳聲，所有象均羅列在夏夜的畫布上，配上作者主觀的情意，每個象都像是一顆有情的棋子，都是通往「你」的暗示。眾多的意象聚在一起則呈現出一幅幅情景，情景一幕幕移動，就有微電影的效果，這首詩的意象是有動感的，比如足音、鈴聲和槳聲，所謂聲音意象（聽覺意象）。有時聽覺意象比視覺意象更令人難以釋懷，比如濟慈那首千古絕唱〈夜鶯頌〉(To nightgale) ，古詩詞中的聽覺意象更是不勝枚舉，比如「夜半鐘聲到客船」、「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他們創製出一種別具一格的藝術境界, 從而呈現了詩的飛躍。 

五、藝術技巧：

(一) 修辭

1. 暗喻：「海島是海洋的隱宮」，「夏夜是重幃」，「泡沫是我的足音」，「原來是這麼個黑裙的小精靈」，「都採取了暗喻。暗喻即隱喻，但為了避免與新批評的述語混淆，筆者習慣用暗喻。新批評理論，隱喻和象徵一樣，並不只是修辭，更重要的是指詩的通盤審美標準，而各種修辭手段，尤其是譬喻和轉化，都是通向這個標準的階梯，同時在新批評中不管是什麼喻型，都叫隱喻（metaphor），所以暗喻用詞較洽當。暗喻是譬喻的一種，本體（海島/夏夜/泡沫/你）、喻詞（是）、喻體（隱宮/重幃/足音/小精靈）都在，喻詞常用是、為、即等，就是把被比喻的事物直接說成是比喻的事物，往往帶有強調的意思。

2.明喻：「一路上我拾著貝殼, /像採集著花束向你走近」。像是明喻的喻詞。

3.借喻：「我呀，撩不開這重幃」，「重幃」是借喻喻體。省略本體(夜)和喻詞。

4.擬人法：「你悄悄地自言自語」。

5.類疊：如上音樂性 (五) 、 (六) 。

(二) 象徵

1. 「重幃」雖是夜的借喻，但象徵兩人間的距離。

2. 整首詩象徵追尋某事物。可以多方面引申，是詩的多義性體現。

(三) 超現實想像：「小魚的泡沫是我的足音」。

六、語言用字：

為了押聲押韻，甚至中間用韻，作者十分刻意的選字，卻用得渾然天成不露痕跡。

七、結論：

這首詩也是鄭愁予老師十分膾炙人口的一首。彷彿是暗戀桃花源的情懷，三尋四尋，最後以喜劇收煞，真是回味無窮。每次讀完這首詩，腦海裡都會湧現英國詩人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的露西組曲(The Lucy poems)： 

When she I loved looked every day

那時我的愛人每天看起來
Fresh as a rose in June,

都和六月玫瑰一樣鮮艷
I to her cottage bent my way,

我踩著蜿蜒小路走向她的小木屋
Beneath an evening-moon.

在深夜的月光下

(From "Strange Fits of Passion Have I Kn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