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詩話──達達主義的夢魘〉傅詩予

       要了解達達主義（Dadaism）這一個興起於一戰期間的歐洲文藝思潮，首先必須先從藝術界的那些往事談起。達達主義發源於瑞士蘇黎世，是一群避戰的文人藝術家集結後百無聊賴與失去心靈寄託時興起的活動，它涉及文學詩歌、視覺藝術、戲劇、設計、音樂和電影等。它盛行的時間很短，然僅區區二十多年，卻如夢魘般縈繞不去，二十世紀的文藝流派幾乎都間接受到它的影響，當代或者今日，仍有許多創造者癡迷於這種創作思維。其實他的創作思維很簡單，就是顛覆、摧毀舊有的次序，產生新的概念。

      最能代表達達主義的藝術家，便是杜尚（Marcel Duchamp , 1987-1968）。1917 年，它展列了〈噴泉〉（Fountain ）。這個物件到底算不算藝術創作，仍然是爭執焦點。事實上它只是個現成的男用直立小便器，卻讓杜尚的簽名抖得玄乎極玄。當時有人問起，他說：「便斗有我的簽名，而且數量有限。」，難道一件普通的便斗，簽上姓名和日期就不一樣了？儘管爭議不休，它卻成為「裝置藝術」（Installation Art）的鼻祖，是觀念重於技巧的藝術，將一些現成物件或能引起暗示的媒介品，在特定的環境中，表達作者內心深處的獨白、理念。只是這種做法，卻直到1990年藝術界才出現第一座以「裝置藝術」為名的美術館，即英倫的Museum of Installation。2019年12月，在邁阿密巴塞爾藝術博覽會中，一幅由義大利藝術家Maurizio Cattelan所創，名為「喜劇演員」，以膠帶將金黃香蕉貼於展覽牆上，要價12萬美金，引起嘩然。而這也正是達達的遺緒。此外以身體表達感情或意念的行為藝術也早在1916年達達創始人德國雨果•·鮑爾（Hugo Ball，1886－1927）在伏爾泰酒店表演時就初具模型。他把自己卡在硬紙板捲成的圓筒裡，讓人抬著上下舞台。然而這樣立體的行為藝術也是到近代才被開發。

      達達，意即孩子不明確的牙牙語。根據當年居住在蘇黎世的德國藝術家理查德•·胡爾森貝克（Richard Huelsenbeck，1892－1974） 的說法，是他和創始人德國詩人雨果•·鮑爾在法德詞典中發現的詞。他們覺得這個名稱很怪誕有趣，因此就命名為「達達主義」，取它的隨意性。「隨意、怪誕與毫無意義」，便是它們追求的目標。戰後，聚集在蘇黎世的作家藝術家們雖分奔離析，但爾後以法國詩人查拉（Tristan Tzara，1896－1963）為首的達達主義，仍幽靈似的飄在文藝的上空，以致催生了超現實主義，直至今日，任何以前衛為目標的創作，似乎都或多或少受到達達的影響。反傳統、反藝術、反文化和反邏輯，成為一種魔咒，在文藝圈中褒貶不一。其中，最被詬病也最被推崇的是剪輯技術（Cut-up technology ）。這項技術是由查拉 在 1920 年提出的，是黏貼的視覺藝術，運用在文字的延伸。查拉建議從報紙上剪下文字，隨機選擇片段來組詩，亦即將原文本剪切並重新排列以創建新的文本。查拉在“To make a Dadaist Poem” (1920)，這樣說的：

 • 拿一份報紙。

• 拿一把剪刀。

• 選擇一篇你打算作詩的文章。

• 剪下文章。

• 然後把組成這篇文章的每個單詞剪下來，放在一個袋子裡。

• 輕輕搖晃。

• 然後按照碎片離開袋子的順序，一個接一個地取出碎片。

• 認真抄寫。

• 這首詩會像你一樣。

• 你是一位作家，具有無限的獨創性，並被賦予了一種迷人的感受力，儘管這些感受力超出了庸俗的理解範圍。

     本來這項技術在達達勢微後本該煙消雲散，但二十世紀中，作家兼畫家布里昂基辛（ Brion Gysin ，1916-1986）偶爾將紐約先驅論壇報切成條狀，隨機排列後的介面，讓他產生奇幻的效果，於是他開始醉心於這項技術，並和《裸體午餐》的作者威廉•巴勒斯（William S.Burroughs，1914-1997）大量玩轉這種遊戲，以剪輯為始，更聯合開發了進階版，即折疊技術（Fold-in），他們將每張報紙垂直對折並與另一張合併，然後便成新的頁面，是兩個主題的混合，這樣的折疊技術，後來也影響音樂創作，而有了混搭（Bastard Pop）。1977年，他倆合著了“The Third Mind”，一本完全剪輯出來的散文集。之後他們還運用到印刷媒體和錄音去解碼材料的隱喻，並假設這種技術可發現文本的真正含義。可說是讓查拉在後現代運動中徹底復活。

      這種創作方式雖讚美與謾罵並存，但 筆者覺得任何爭執不休的前衛藝術，有可取，也有不可取的地方，後人只要善加利用，也可以成為自己創作上的助力，尤其是面臨創作的冰河期，當腸枯思竭時，它所提供的娛樂與戲謔，或許可以激發作家的靈感。為了啟發靈感，這是一種不錯的方式，但問題在於「隨機提取」，因為隨機，往往沒有主題，一首立意不清的詩，往往讓讀者摸不清頭緒，所以無法感動，無法產生共鳴。最好的方法是，隨機提取後加以取捨增刪，最後聚焦出作者的暗示，如此一來，結合傳統與前衛，那麼歇斯底里的達達將不再是夢魘，而是突破自我風格的敲門磚。

 20221114 於加拿大City of Richmond Hill

2023/01/00人間魚詩生活誌vol.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