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艘郵輪同裸於熱帶的海灣
那鋼鐵動物的好看的肌膚
被春天刺了些綠色的紋身
我記得，而我甚麼都沒穿
〈連紋身都沒有〉
如果不是一些鳳凰木的陰影
我會被長羽毛的海鳥羞死

我那時，正是個被擲的水手
因我割了所有旅人的影子用以釀酒　　　　
〈那些偽蓋者下肢的過客
為了留下滿世的子女？〉
啊，當春來，飲著那
飲著那酒的我的裸體便美成一支紅珊瑚

一、主題：詩的表面含意是一位不肯一起尋歡作樂的水手，自我放逐到某個角落，等待同儕結束他們的下半身思考時的所思所感，引申起來暗示先知往往是不容於世的。「裸」是坦蕩蕩的意思，「先知」也許預測了甚麼不見容於世或戳破某些現象，因為不願同流合污，於是成為被褫奪一切(裸)的「被擲的水手」。

二、結構：此詩的結構是倒敘。說話者回想起自己先是與一艘郵輪一起被放逐到某個廢棄港灣，而且想起有綠色紋身的郵輪和裸著的自己；「如果不是一些鳳凰木的陰影」是承上，季節是初夏，鳳凰木盛開的季節，地點在海灣，所以海鳥很多；接著「轉」，時間再往前推，想起自己為何被放逐。最後想著想著，幻想著春來的美酒以及醉酒後全身紅通通的自己，暗示雖被放逐，只要心中有著春天，依然有美酒可醉飲，只是對外放浪形骸, 相忘於江湖，自此寄情山水間不如歸去。

三、音樂性：
「啊，當春來，飲著那/飲著那酒的我的裸體便美成一支紅珊瑚」，其中「飲著那/飲著那」，是頂真格的運用，也是詞的類疊，如此製造出疊沓的音效。「啊」的感嘆，用來釋放強烈感情，又與後面的二個「那」疊韻，使得結尾音效突出。

四、意象運用：
此詩的實象是郵輪、鳳凰木、海鳥、水手、旅人、酒和紅珊瑚；虛象是鋼鐵動物、綠色紋身、旅人影子和春天。所有的實象的背景是熱帶的海灣：

1‧鋼鐵動物的比喻，讓郵輪充滿生命，春來滿佈苔蘚或爬滿綠藤，猶如綠色的紋身，使物象添意，更形鮮活；
2‧海鳥會羞人，主觀的羞人動作加上客觀的海鳥，令意象成為動態意象。
3‧鳳凰木的陰影可以蔽體。詩人在他晚期的另一首詩〈上班下班鳳凰木〉中亦提過鳳凰木，他說「走過愛嬌的鳳凰木/如果是朝陽斜照的/花影便沿著街邊灑下來/便見仕女披著獸衣來來去去」，不禁讓我聯想此時水手是否也披著獸衣？
4‧被放逐的的水手裸躺著想喝酒。這裡的裸並非真裸，是象徵自己被褫奪一切。
5‧春來的美酒是說話者的終極理想，為了堅持這個理想，他不惜「割了所有旅人的影子用以釀酒」。旅人是實象，影子是虛象，虛實相生，引人遐想。

詩人為了表現自己的內心世界，將這些客觀的物象經過選擇、提煉、重新組合後層層遞上，產生一種含有特定意義的景象。

五、藝術技巧：

(一) 修辭

1‧借喻：凡省略本體，喻詞，只有喻體的譬喻。如借鋼鐵動物比喻郵輪。
2‧借代：綠色的紋身是綠藤或苔蘚或樹影枝葉婆娑的借代。
3‧擬人法：「我會被長羽毛的海鳥羞死」，海鳥像人一樣，有感情有意見，強調長羽毛，是強調海鳥的翅膀像人類的手，向著說話者羞羞。鋼鐵動物有好看的肌膚，亦是擬人法的運用。
4‧擬物法：「紅珊瑚」是將醉酒後全身紅通通的說話者物化。

(二) 象徵

熱帶的海灣、裸體、鳳凰木的陰影、長羽毛的海鳥、旅人的影子、被擲的水手、過客的下肢、滿世的子女、春來的美酒及紅珊瑚，都是一種象徵手法。象徵與譬喻最大的不同在象徵意含著某種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感情，是以物示義，象徵的客體和本體之間沒有直接聯繫，需通過讀者的聯想把它聯繫起來，同時象徵的旨意是貫穿全文的。此詩運用以上物象來象徵被貶謫的先知種種。熱帶的海灣象徵這各浮華的世界；裸體象徵真誠；鳳凰木的陰影象徵形而上的保護色；長羽毛的海鳥象徵人云亦云的眾生；旅人的影子象徵人類所追求的種種欲望，但在說話者眼中一切如幻影，而旅人更象徵這凡塵所有的行者都不過是這世間匆匆的過客；被擲的水手象徵被貶謫的聖人；下肢象徵不經大腦的行為；滿世的子女象徵物欲橫流的世界；春來的美酒象徵一種終極理想，紅珊瑚常用來製作珠寶，象徵世間至美而又稀罕之物。

(三) 反諷

作者的諷刺不同於一般的謾罵指責。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那些偽蓋者下肢的過客/為了留下滿世的子女？」來諷刺尋歡作樂的糜爛浮生。

六、語言用字：
1‧詩中用了兩次括號，以補充說明上一句詩意： (連紋身都沒有) 和 (那些偽蓋者下肢的過客/為了留下滿世的子女？)
2‧「刺」與「割」字，均為痛的觸覺，以痛的觸覺來喚醒自己或世人。
3‧綠色的紋身相對紅珊瑚，紅與綠亦相間在鳳凰木裡。
4‧「羞」字，「我會被長羽毛的海鳥羞死」，此字一用整個畫面有了動感。
5‧用「鋼鐵動物喻郵輪」，點出郵輪的巨大與堅固。

七、結論：
金剛經有云：凡一切相，皆是虛妄，又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詩中多處暗示著這種人生體悟。西方聖人有耶和華阿摩西的兒子以賽亞曾裸身傳教三年的傳說。他的裸身是對埃及人和埃塞俄比亞人發出警告，警告他們將成為薩爾貢家族中亞述人的奴隸(到時將裸身和赤腳)，後來 亞述王果然征服他們的土地。「裸的先知」，永遠以他的至誠至真喻示世人，然古今中外有多少先知被世人放逐呢? 值此詩人節，遙想屈原，不也是一位裸的先知？

20170530 端午節初稿 經典重讀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