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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23 23:58:40瀏覽801|回應0|推薦15 | ||||
9.再談用韻與否的利弊和矛盾 大致說起來,1949年兩岸分治以後,新詩的發展在用韻與否的路線上,明顯是分道揚鑣的。大陸的新詩,承接了五四以來的探索,漸漸偏向不押韻的居多;但是押韻的新詩,並沒有像台灣一樣,受到冷落而被邊緣化。可以說始終還是以徐志摩“再別康橋(的首末段)”和“偶然”為典範的。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後,“音樂文學”興起,直接以詞為詩,等待作曲家譜曲而上市,更是首首必韻了。 下面就把徐志摩的代表作抄錄出來,稍作一下用韻的分析。
除了規規矩矩押了狹義的韻,還嚴嚴實實押了廣義的韻。(輕輕“的”,悄悄“的” 都沒有用“地”,表示中文的文法並沒有也不方便強分形容詞的“的”和副詞的“地”;除了譯文強調,也沒有必要強分。評語中嚴嚴實實的如何如何亦然。)
這首詩狹、廣兩義的韻都押得很清楚。兩段對照,“大體整齊”;譜為歌曲,往往只需要一個旋律加以反複就夠了。轉了韻,轉去又轉回,儼然有方文山交錯韻的影子;只是徐、方將近一百年之間,似乎完全沒有人學習、採用。其實這種暫時轉去又轉回的體例,到了宋詞的“長調”也發展出來了;潛規則是全詞用“平韻”,轉夾在中間的兩句用“仄韻”。此外,徐志摩有一首譯作,翻自英國女詩人克莉絲汀‧羅塞蒂的“(自輓之)歌”。最後是以“也許我記得(你)…我也許忘記”作結的。(Happi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pily may forget.//而前一段的末了則為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可見徐志摩並不忌諱出處,也示範了在“橫的移植”中,怎樣引介、吸收他山之石而加以發揚光大,好好的實行了“拿來主義”。 至於台灣的新詩,似乎是在記弦“不准押韻!”的一聲令下,很快就走上了“重無(韻)輕有(韻)”的路子,一直到今天(的現代詩)。當然,也絕對是因為押韻詩的表現、幾乎僅止於湊韻,成了傳統打油詩的難兄難弟。相對言之,無論求美還是作怪,都遠遠比不上“不韻新詩”的標新立異、花樣百出。這一點,從余光中早年的押韻詩“給葉麗羅”、“昨夜你對我一笑”,以及其後一生的轉變,多少也可以看得出其中的竅門。到了極端“唯感性”的現代詩,一切理性、知性都打倒、廢棄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當然就更不屑、更不會用韻了。 有趣的是,兩岸的(流行)歌曲(包含校園民歌),其歌詞不論是否由詩而來,幾乎全都是押韻的,罕見例外。表示作曲家在擇詩譜曲的時候,絕對是偏向押韻詩的(狹義、廣義皆然)。這就牽涉到有韻詩比無韻詩好記、好譜的特性了。曾任“詩刊”總編輯的張志民,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大約在牛棚裡蹲了十年。不乏詩思卻沒有紙筆,只能寫在腦子裡。事後追憶,還記得一些整齊押韻的舊體詩,新(體)詩都記不得了。說起來令人兔死狐悲,但這可是探討詩詞美學,只可遇、不可求的慘痛資料。四人幫當權的時候,打壓對周恩來逝世的祭悼,傳出了“天安門詩抄”。最早傳出、傳得最遠、至今還在傳的是一首舊體詩:我悲聞鬼叫,欲哭豺狼笑;灑酒祭雄傑,揚眉劍出鞘。這些都表示:即使押了韻,新詩的散文性太強,精煉性不足,緊要關頭難以派得上用場;更何況執意不用韻,乃至於執意不講理。這些似乎也表示:舊(體)詩雖然早已式微了,但舊體詩所曾達到、所能達到的高度,新詩至今還是望塵莫及的。 改革開放以後,大量的新歌曲需要大量的新歌詞。曲子只要有人唱,歌詞的版稅可是遠遠超過以行數論稿費的新、舊詩的,尤其電視連續劇的主題曲等等。所以“音樂文學學會”就應運而生,很多詩人就開始大寫歌詞而兼作或專作詞人了。這對本來就寫押韻新詩的人而言,差別不大;而對本來不寫押韻新詩的人而言,恐怕就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現象產生了。也就是說,相對言之,“由不用韻而用韻易,由用韻而不用韻”難。進而譬之,登高涉險而有拄杖可依與否,難易自明也。雖然如此,根本原則還是離不開“在意不在韻,不以韻害意”的。尼采的那句名言也還是值得我們時時警覺的,那就是:記住!我是你急流邊的欄杆,我可不是你的拐杖。 論述至此,讓我們順藤摸瓜再來看民間的說唱藝術。正是非韻文的說話、說書,走向韻文的說乃至韻文的唱,最後成長為以京戲、崑曲為代表的戲曲而蔚為大宗。至於西方近幾百年來盛行的歌劇(倒過來正是戲曲,直譯則相當於歌仔戲),則是由說、唱同台而發展到升說為唱;分別稱之為咏唱調(咏嘆調aria)和敘唱調(宣敘調recitative)。內行的聽眾是不會在意後者的。據說當年北京的戲迷聽京戲咏唱調的時候,眼睛是閉起來的。 用古漢語語音寫舊體詩的作者,雖然越來越少,但一直都還有,毛澤東就是其中之一。對他們來講,可以查韻書而用韻,沒有問題。但對於只會普通話而不會古漢語的我們一般人來說,往往就讀不出韻腳乃至於韻味來了。怎麼辦呢?三個辦法: 第一、輕外在而重內在,忘其韻而會其意,譬如我們一大清早就提到的:松下問童子,言詩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此之謂“好讀詩而不求甚解(其韻腳之古音)”。 第二、從用韻的規則知道韻腳所在,改以破音(而未必要以古音)讀之。這叫做“詩詞破音”。例如王之渙的“出塞”(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首句句尾的“間”,就可以破音而吟唸為“干”。 又如李益的“江南曲”:嫁得瞿唐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最後的“兒”字可以破音吟念為“倪”。 再如杜牧的“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首句句尾的“斜”,也可以破音吟唸為“俠”。(首先,白雲“深”處。表示驅車所遠至,人家、楓林,都是近景;或作白雲“生”處有人家,則為遠景矣。主題因此分散,高下亦見矣。其次,停車“坐”愛的“坐”,是連坐的“坐”。正解是停車“為”愛楓林晚,誤解為停車“坐”賞,邏輯的力道就大大削弱了。) 第三、查專書、問專家或者清還會講古漢語的五州人(溫州,福州,泉州,潮州,廣州,客家)示範指點。 另外一個有趣的問題是:慣於不用韻也有意不用韻,居然橫生意外,半路裡殺出了程咬金;韻生筆下,鶴立雞群。這個時候又該怎麼辦?也有三個辦法: 第一、聽若無聞,不以為意,掩耳盜鈴可也。這就像純抽象畫中出現了具體的人、物,雖然不免尷尬,笑罵由他人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就是了。境界再高一層,順其瑕不掩瑜的自然也很好啊。 第二、就像某位名詩人一樣,意外吃驚之餘,大叫:“天籟!天籟!啊!我寫出天籟了!”所謂“遼東白豬”,所謂“盲人之國,獨眼者為王”,此之謂也。但也算觸到了用韻與否的機關了。 第三、設法避韻,改有韻為無韻。雖然多少有點不自然,也算努力讓全詩保持了純淨。總之,用韻則便於記憶,易於聚焦;但也易於“束縛思想”、聚焦過度而燒焦了。不用韻則不便記憶、譜曲,易於失焦;狂簡自由有餘,但往往精煉不足,不知何以裁之。用韻與否的矛盾,可以比做手握小鳥:太緊了怕悶死,太鬆了怕飛走。或可發為感慨而曰:太上忘韻,太下不及韻;中間我輩,常處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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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詩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