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8/08/21 01:55:06瀏覽1009|回應0|推薦7 | |
12.普通話新韻跟古漢語舊韻 我們不提倡再用舊韻寫舊詩,並不是為了打倒孔家店、一併也要打倒孔家詩;而是繼續寫舊詩,必須用還包含了入聲字音的舊語──古漢語或所謂(溫、福、泉、潮、廣、客家)五州語。而我們普通話用久了,一般對古漢語要就不會了、要就不熟了。固然舊韻的韻書都還在,可是想想看,一個人生活中識字、行文用的都是普通話的語音,而到了寫詩、讀詩的時候,卻使用不熟或不會的古漢語語音,縱然雷同之處甚多,也未免太過脫離現實了吧?這樣削足適履的陳陳相因下去,會寫得出順暢的好詩嗎?會追得上“我手寫我口”的唐詩?“盛唐雖盛豈終點,怒飛向上仍無限”,只會是一句好高鶩遠的空話罷了。 然而縱的繼承、寫出中國新詩的一路,並非天塹深廣、代溝不可跨越。只要把美學、詩學的理論搞通了,割捨脫離現實的古漢語語音、代之以越用越出的普通話語音,千里之行、就始於足下了。 回顧(以漢詩為主的)中國詩歌發展的沿革,從不知平仄、沒有平仄到翻譯佛經而有了平仄;從不論平仄的詩經、楚辭、漢詩到平仄必究的律詩、絕句;一路走過了盛唐巍峨的巔峰而從此欲振乏力,可謂“自由中求得了整齊”,又在“整齊中失去了自由”。再加上古漢語和普通話語音的差距越來越大,越不能從極大豐富、與日俱進的現實生活中吸收新生事物的營養。這樣背棄現實、以虛代實的下場就是新意越來越少。冷飯一炒再炒,千篇一律、千詩一首,沒有人再追求“人各有體”,終至奪胎換骨、尸積餘氣而已。不再求新的舊詩不亡、沒有天理也。 民國成立以後,議定沿用北京話作為官話(mandarin,與mind-心識、神智字源相同),習稱國語或普通話。五四以來的白話新詩,(還有方言以外的各種歌詞),當然用的是普通話的聲韻,而不是古漢語的聲韻。 聲,就是習稱、簡稱的1、2、3、4聲。而正稱、繁稱則為陰平、陽平、上(音賞)、去。(先下後上的第3聲破音唸成賞,就可以避免跟斜上的第2聲或陽平混淆了。)普通話的四聲是從古漢語的八聲不平衡減半而來。陰的平、上、去、入加陽的平、上、去、入是為八聲;不是失陽存陰或丟陰剩陽,而是減化、減併為陰平、陽平、上、去,是為不平衡。 而所謂平仄,就是古漢語的陰平、陽平為平,其餘的上、去、入六聲為仄。簡化為普通話之後,1、2聲為平,3、4聲屬仄;古漢語的入聲字音消失了,改為用陰、陽的平、上、去六聲代發,術語叫做“派入(平、上、去)三聲”。 換言之,講普通話的時候已經不發入聲字音了。勉強旁敲側擊的描述一下:譬如古漢語目光的目(ㄇㄚー,maー),發音時嘴巴要“停、閉”一下,(乃至於止於鼻音);於是聽韻還聽得到ㄚ(a)韻,拉腔就不可能了。(英語強而憋的短母音,入聲而不能拉腔的特性就更明顯了。例如kid變為kidding,必須多加一個d,就是為了保留入聲音;否則唸成類似hiding的kiding,聽的人就會以為是另一個字而聽不懂或誤解了。)漢字、漢詞傳到了日本,語音雖有漢音、吳音、唐音、宋音之別,入聲字音的“停、閉”則大致變為增加一個字音而保留下來了。例如暴力的“力”,發音變為“力酷”而表示漢字原為入聲。換言之,走了“派入三聲”以外的另一條路。(英語“蕃茄醬”拚為ketchup或catchup,或云就是古漢語“茄汁”的音譯,正確與否,估且不論;卻正好匯總了上述中、英、日三種入聲音的樣貌。) 英文、德文的子音,尤其是字尾的子音,更是不能拉腔的。(例如night, bait。)拉腔都只能拉前面的母音。而據說義大利、西班牙歌樂發達,原因之一就是子音結尾的字眼甚少,便於拉腔吟咏。中文完整的字音結構=字頭+字腹+字尾=聲母+介母+韻母,入聲字音又在普通話中流失了,所以無字不能拉腔了。日僑男高音黃耀明,學會而且極高明的掌握了中國藝術歌曲之後,曾經訝異道:義大利文跟中文怎麼這麼像?乍聽不可思議,其實說的也就是拉腔同樣方便而已。 古漢語的入聲字音不能拉腔,發展到了所謂格律新體詩,當然就不宜而不得作為韻腳了。牽拖所及,乃至於盡量用平聲韻而盡量不用仄聲韻了。──也就是說,盡量避免用上、去、入三聲押韻,(普通話則為用3、4聲)。受了韻腳字眼進一步的限制,於是內容(感情,思想,意境)的範圍就更狹隘了。 所以,揚棄古漢語語音的平仄格律,而用普通話的語音,舊詩五七(四六)言的形式,寫新時代的、縱的繼承的新詩是可以而且應當努力嘗試、鑽研的。有趣的是,在舊詩的傳統話語中,嚴守平仄語音格律的叫新體詩;新體詩之前,不知、不管平仄格律的固然叫舊體詩,格律詩蔚為主流之後,不依平仄格律,只襲用其源頭形式的也叫舊體詩。所以用今天普通話的語音聲韻、寫舊詩中的舊體,可以說是“舊舊得新、負負得正”了。 如果說五四以來的新詩,是橫的移植、是邯鄲學步、是用中文在寫歐(洲譯)語詩;並不是說就沒有另外一條從兒童詩、民謠、民間說唱藝術出發,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寫出來的白話新詩。只是“萬年進化重新起”,完全自由、全無依傍,這可是極難之事,卻又把它當作極易之事來作了。當然,基於“拿來主義”,大量、廣泛的吸收各種中外文的營養,絕對是要事一件。但是翻譯、尤其是譯詩的問題,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還是回饋而互相激發,都不是那麼容易、那麼短期就能解決的。說來說去,別忘記孫文的那句老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總之,無論是“舊舊得新”,還是“舊外求新,舊源求新”的目前主流當權之新,消極負面都必須面對現實、面對今天普通話的語音聲韻;積極正面則須把普通話的聲韻、尤其是韻轍,在寫、讀的實踐中弄清楚,直到耳熟能詳、熟能生巧為止。 最後,我們再把普通話的(16個)韻轍、重點溫習一次: 第一、用韻也好、聽韻也好,“拉腔聽韻”為本。 第二、不要記、也不必管有幾個韻轍。知道韻母即韻轍,介母亦韻轍,聲母的ㄓ(zhi)ㄔ(chi)、ㄕ(shi)、ㄖ(ri)、ㄗ(zi)、ㄘ(ci)、ㄙ(si)亦韻轍(三條)即可。 第三、有合用之韻“異、域”是其一。“鵝、窩、(兒)”是其二。“很、能”是其三。“京、津”或“影、音”是其四。(“臃、腫”是其五。) 第四、介母ㄧ(i)、ㄨ(u)、ㄩ(ü)+韻母ㄢ(an)、ㄣ(en)、ㄥ(eng),既包含合同之韻“影、音”與“臃、腫”,也包含分異之韻──拉腔聽起來是分道揚鑣的。具體言之: ㄢ(an)有“暗、烟”兩韻。 ㄣ(en)有“林、肯”兩韻。 ㄥ(eng)有“虹、影、橫”三韻。(最為麻煩) 理解了古漢語與普通話聲韻之間,古舊今新、古虛今實、古繁今簡的關係,在作新詩、用新韻的處理上,就可以確立兩個原則: 首先,面對現實、因勢前導,而不要泥古不化、活在過去虛幻的夢境之中。祖先龐大的遺產固然珍貴,坐食山空吶!守成固然不易,也莫徒然勿進攻啊! 其次,古為今用而不要今為古役。縱使是螺圈上升的模式,文明總是向前、向上發展的。所以古韻今唸有兩個要點: 一是大而化之、空空而悟。如前曾述,用普通話唸唐人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誤打誤撞、唸起來渾然無韻;誤有誤著、卻讓我們因此而開悟:用舊詩的形式寫詩也未必要押。“整齊外求自由”的無韻詩,可以是“自由中求整齊”的有韻詩的“守經(常而)達(編)變”;也可以跟有韻詩分庭抗禮、開闢出一個壯麗的新世界來。兩者分進合擊,一直等到普通話新韻也江郎材盡、礦竭油枯之時,詩歌的太陽能與核融合之能、仍然可以源源不盡、生生不息的綿延、壯大下去。 二是採取破音的方式唸古韻。例如遠上寒山石徑“斜”,破音唸作“狹”,下接白雲深處有人家。再如黃河遠上白雲“間”,破音唸作“干”,下接“一片孤城萬仞山”。至於還在用古漢語寫詩的五州人,也不妨外甥打燈籠──照舅。而好奇想領略一下原汁原味、原音重現的古詩迷,也大可以登門拜訪、洗耳求教;就像參觀故宮博物院一樣,親炙一下完整平仄八聲的活化石。此外,普通話新韻中的ㄞ(ai) 、ㄟ(ei) 兩韻,在古漢語舊韻中同屬ㄧ(i)韻。這是因為古漢語拉腔一直拉到ㄧ(i)。漢語拼音ㄞ=ai,ㄟ=ei,正好讓古漢語在此中復活了。譬如說“回、來”在古漢語中,講話時差不多就是普通話的“回、來”,但在吟詩、唱歌拉腔的時候,就必須吟唱成“回依、來依”了。這在台灣河洛(福恅、閩南)語、客家話的歌曲中,保守得清清楚楚。 比較上述兩點,不得已而分之,畢竟內在的情意之美,遠勝於外在的聲韻之美。所謂“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而且“可以翻譯(聲韻)的就不是詩”。遠人所服,服其一時外顯的、霸道人為者耶?服其長久內蘊的、王道自然者耶?知其輕重、高下,知所傾向、取捨,則近詩道矣。 |
|
( 創作|詩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