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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19 07:41:40瀏覽1291|回應0|推薦19 | ||||
10.破句分行而顯韻 平常講話乃至於演講,是不會押韻的,最多引用若干押韻的成語、俗語或者是詩詞。但有趣的是在講話或行文的過程中、偶然發現了韻句,進而化說為“唱”,將之發展成為韻文、詩歌。 所以從不用韻到用韻就是從自然到不自然,而又要不自然得自然。這就像演戲,要讓觀眾入迷,明知是戲卻忘了是戲。總之,藝術之難就難在這裡。用韻用得不好就會不自然(的演戲),所謂湊韻,打油;而用韻用得自然,初階為技術、進階為藝術,都比自然講話多了一個維度(dimension),也多了許多難度。需要長期、艱苦的學習、練習、嘗試-錯誤、熟悉、感悟,直到打通說、唱之間的任督二脈。知易行難,珍惜羽毛為要,萬萬不可誤以為雕蟲小技而輕忽,誤以甚難為甚易,以致陷溺於泥沼之中而不能自拔、上進。許多(流行)歌曲的(兼)作詞者,押韻精到,不愧其紅;但畢竟天份相對有餘,學力相對不夠。不聽其歌,只讀其詞,則深度、高度都不足以在文學、藝術的殿堂之中取得一席之地。等而下之,打油的油,應當是諧指油滑、滑頭。主要就是個“湊”字,不自然的湊韻、湊合字數,湊出內容也。 上述詩歌的“歌”、說唱的“唱”,都不是說譜詩之“曲”或唱詞之 “歌”。換言之,不是詩詞的“外樂”、而是語文本身寫成詩歌的“內樂”。下面請讀這首“飄”:
這首詩所追求、表現的語言的音樂性,也就是“聲韻-內樂”,如果沒有了“韻”,而只剩下了“聲”,其語言音樂性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了。我們讀李後主的小令詞,光是三五七九(四六)言交錯吟唸,就彷彿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然而同樣的詞牌,換上了別人不同的內容,神奇的音樂感好像就消失了。可見聲韻還是不能獨立於內容、意境之外的。無言歌畢竟不能代替有言歌,充其量偶一為之而已。更何況詩歌的“內樂”也還不是真正的“歌曲”。 英文裡面有一個詩詞美學字眼,翻譯成“詩文破格”,(poetic licence-用特許如此、發給執照的觀念來理解,就不免消極於抬舉特權了。)意思是說寫詩(歌)的時候,為了“立”詩文音樂性的二度之格,必須“破”散文語言性的一度之格。最簡單的情形就是為了把韻腳字眼放到句尾或行尾,而把原來的散文句加以倒裝。至於把非句尾、行尾的“隱韻”字眼,特意改放到句尾或行尾變成“顯韻”,甚至於連“拗韻”字眼也如法炮制,那就須要動一動“破句分行而顯韻”的手術了。 上得了枱面的文言整齊詩,除了上下聯倒裝、主受詞倒裝(譬如“青蛙跳池塘,月下叫呱呱。”為了押韻而倒裝成“池塘跳青蛙,拜月叫呱呱。”)幾乎沒有什麼破句分行的需要。但從散文破格而成詩文的過程,卻往往是曲折甚至離奇的。譬如我們耳熟能詳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當我們找到了它原本的散文形式,就會意外的發現,它原來是:“我”欲飲葡萄美酒“於”夜光杯,“她”在馬上彈著琵琶催。經過了微妙的省略、大跳、倒裝,終於分解因式、破句分行而化成了這兩句押韻的詩句。接上後續的“醉臥沙場(於美人膝上)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就可以古犯今逮,打入文字獄了。這樣一招供,之前孟嘗君“醇酒美人以終”的影子浮現了,之後海明威“戰地鐘聲”、“妾似朝陽又照君”的影子也浮現了。開個玩笑說,到頭來竟是一首(反動的)反戰詩。 這還只是狹義硬體(或硬件)的顛三倒四、分解因式,廣義軟體(或軟件)的破格、還可以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慒慒懂懂,讓人迷其美而不知其所以美。登峰造極之境莫過於張繼的“楓橋夜泊”。朱光潛的破解大致如下(朱光潛全集未載):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真正的源頭不始於天明時的“月落烏啼霜滿天”(魚肚之白如霜),而始於黃昏暮色之中。望著江楓漁火對愁眠卻不能成眠,思緒起伏,迷迷糊糊,時光荏苒,不知不覺,應當已經是夜半了吧?忽然聽到姑蘇城外寒山寺的(晨)鐘(之)聲傳到了客船,驀然驚覺,竟然已是月落烏啼霜滿天了。朱光潛己悟悟人,指點我們說,這其實是一首失眠詩。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神來之筆、千古絕唱啊! 讓我們再勉強直譯解說一下吧:怎麼忽然就月落烏啼霜滿天了?我不是還在江楓漁火對愁眠嗎?原來是姑蘇城外寒山寺的鐘聲,傳到船上把我驚醒了。明明是晨鐘,我還慒慒懂懂,以為是夜半鐘聲呢。-真是印證了所謂“可以翻譯的就不是詩”。 至於白話自由詩的“破句分行而顯韻”,可就千變萬化,例示不盡了。要之,標準操作程序不外兩步:首先,把隱韻(包括拗韻)字眼放到行尾變成顯韻。其次,把原本剩下的部份另開一行或者挪到下一行的頭頂。譬如:“我會默默遠去/即使我不願意”就可以破句分行成“我會默默/遠去//即/使我/不願意//”。這樣一動整容手術,區區兩句就脫胎換骨,鯉魚躍龍門,化成了一首完整的傑作;看起來、讀起來也就很有份量、很嚇人了吧? 下面請讀一讀這首“艷紫荊”不顯韻與顯韻的兩相對照:
有趣的問題是:同樣的聲樂作曲家,面對這兩個版本,作出來的歌曲,差別會如何?而同樣的器樂作曲家,作出來的器樂曲-大、小提琴、鋼琴乃至於管弦樂、交響曲,會因為這首詩“內樂”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嗎? 五四以來只稱新詩而不稱新詩歌或新歌詩,忽略忘記了詩歌語言是要有(詩文破格的)音樂性的。可以自自然然的不押韻,但是絕不可以長期停留在兒童詩或素人詩的階段和領域;而必須追求內樂,用二維的音樂語言寫詩。否則,只是無的放矢、故弄玄虛,任意把(一維的)散文句子分作幾行寫,有如前文所反諷的“我會默默遠去,即使我不願意”。就自我感覺良好的認為:這就是新詩,我就是新詩皇帝,穿上了新詩的新衣。醒醒吧!還差了一個“破散文之格,立詩文之格”的維度呢!正面言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也,華文詩人們加油! 當專家們在翻譯英德法義等外文押韻詩的時候,知道了原作者“破句分行而顯韻”的底牌,往往就可以還原出合乎散文文法、散文邏輯的文句,破解冷僻、怪異、古老的押韻字眼;毫不含糊的譯出正解,而能讓不懂外文(詩)的讀者,也能增廣學識、評鑑高低、滿足好奇心乃至於享受未曾享受過的美感,是所至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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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詩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