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沒用韻還是用了韻？余光中的另外兩首詩

鄉愁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一頭

大陸在那頭

這首寫於1971年，統派叫好不絕、獨派皺眉不已的名作，余光中曾經夫子自道：我那首鄉愁啊，大家以為不押韻，其實有啊，……

聽索分析起來，這首詩的韻腳，16行行尾，其實只有小時候的〝候〞，長大後的〝後〞，這那頭，裡外頭的〝頭〞三個而已。（如果加上題目中鄉愁的〝愁〞，則為四個。）而詩行中鄉愁的〝愁〞算是〝隱韻〞。就跟〝頭〞字一樣，一再〝形式反複、內容也反複〞，嚴格的說，並不符合〝韻〞的定義；〝大家以為不押韻〞，並非沒有道理。反之亦可見余光中對於一首詩有沒有押韻的認定，是相當寬大為懷的。至於〝後來啊〞的〝後〞，則是犯重兼拗韻。

但就廣義的韻而言，這首詩用韻可就用得中規中矩、可圈可點了。形式段段反複，內容層層推進。一段四行，段有行的起承轉合；一篇四段，篇有段的起承轉合。到了末段，巧妙的有所變化，甩尾而停，產生高潮；而黃金分割，化正方形為長方形的精義也就蘊含其中了。此外，還有一點不可不提：如果把現在這樣四行一段的排列方式，改為兩行一段而在行中加上逗點，視覺上觀賞到〝韻〞的效果、形式上的魅力，就會大打折扣了。

我的小鄰居

在我書房朝西的一面

冷氣機半遮的窗台上

有一個悅耳的小鄰居

我的戶外是牠的戶內

偶爾會聽見牠在婉轉

隔壁無心的一曲輕歌

牠不知牆內的知音是誰

是不是詩人更無所謂

我也不知道歌者是誰

究竟是綠綉眼呢或並非

更不知該如何請牠來戶內

也許是掠食我盆景的飛賊

有一盆小金橘，滿枝纍纍

只留下三五啄餘的殘顆

但何必計較呢，我想

 牠何曾計較

 清晨或黃昏

讓我偷聽忘憂的歌聲

這是余光中（85歲）2013年發表的。傾聽行尾的韻腳可知：前面是押或疏或密或重複的〝非〞韻，〝內、誰、謂、誰、非、內、賊、纍〞；末尾則用〝晨、昏、聲〞（合）韻作結。（〝聽〞字既非同韻，亦非合韻，容後談到〝拉腔聽韻〞時再詳說。）

又留功課給看官作了：這首詩是押韻詩嗎？（──沒注意也不介意。）

這首詩是成熟的押韻詩嗎？（──不是說重要的不是詩韻，而是詩意。）

也許〝愛讀好詩而不求甚解〞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