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轉韻

一韻到不了底怎麼辦？窮變通久─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轉韻就是了嘛！否則硬鑽牛角尖，一泡尿憋死、一顆樹吊死，窮斯濫矣。

押韻詩寫長了，不可能不轉韻。粗略數一下，就知〝琵琶行〞和〝長恨歌〞轉了多少次韻。否則怎麼可能又押韻、又那麼長、又平易近人。

美國故事─女兒上了大學，寫信回家向媽媽求救兵：〝趕快寄錢來，跟男朋友約會衣服重複了！〞媽媽回覆：〝笨蛋！該換男朋友了。〞山不轉路轉，不要那麼懶。

乘韻而往，韻盡而轉；堅持不用僻典怪字，以韻害意，以韻害詩。然而事有極端，有時雖想轉韻，卻找不到韻轉，又怎麼辦？這就回到了開宗明義的原點：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不韻就是了嘛！換言之，轉到不韻─或經過無韻，繼續再轉；或不韻而終，並非矇混過關，而是兩害相權、寧缺勿濫。

兩或之外，還有一條更難的路可走，就是回過頭來，把前面的韻腳全數改掉，變成一首無（或不）韻詩。所以依韻腳而分類，有一韻（到底）詩，轉韻詩，無韻（或不韻）詩三種。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把美學原理搞通了，事情─表達與賞析─就好辦了。

有趣的是，前述賈島的〝尋隱者不遇〞，用（河洛等）古漢語唸起來，是一首押韻詩，而用今天的普通話唸起來則是無韻詩了。譯詩而能譯成押韻詩，可遇不可求；譯得成詩，雖無韻、亦難得；譯成（分行的）散文而不失其詩意，也算稱職了。不要太急躁貪心嘛！

一般常見的洋文舊詩，因為沒有中文一字一音、一音四聲的方便，可入詩的韻腳字眼相對少得多。就（起承轉合、）一段四行而粗略言之，罕見像中文詩一樣的(1、)2、4黃金分割或四行全押一韻；常見的是轉韻的體式AABB、ABAB或ABBA韻。其中最有趣的應當是義大利文但丁的〝神曲〞了。整本大長詩，（據說）三行一段，ABA BCB、CDC、…從頭一直到尾，一成不變，（或）稱之為三（角）韻體。（直排成        

  ABA

　BCB

  CDC就可以看到三角形了）。

中文轉韻的長詩,固以前述白居易的〝琵琶行〞和〝長恨歌〞為範例。而短篇之制，則以李後主的短調小令最值得參悟，請看〝子夜歌調〞的：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再請看〝相見歡調〞的：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兩句一行，一行一韻；意轉韻隨轉，韻轉意亦轉。聲情心情，相得益彰。轉韻之作，莫此為高矣。

今人方文山填的詞，現代而不失古典，可謂起長調之衰、繼兩宋而上。用韻自然，轉韻靈活，都不在古人之下。尤其是獨創了〝交錯韻〞的體例，既成為〝方詞〞的特色，又可以讓其他的韻文作者採用推廣，功莫大焉，台灣之光也。當然，回顧前述洋文詩的主要韻體AABB、ABAB、ABBA，也算是饒有趣味的〝比較韻學〞。

下面請看方文山〝菊花台〞詞中的一段，嚐鼎一脔，便知味知音了。

花已向晚　飄落了燦爛　凋謝的世道上　命運不堪

愁莫渡江　秋心折兩半　怕你上不了岸　一輩子搖晃

誰的江山　馬蹄聲狂亂　我一身的戎裝　呼嘯滄桑

天微微亮　你輕聲的嘆　一夜惆悵　如此委婉

〝安〞、〝汪〞韻輪替出現，連綿不斷，亦可戲稱之為〝密不透風的交錯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