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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5 12:05:59瀏覽1566|回應0|推薦4 | |
從雙膝跪地到見證祂的大能動工,需要多久的時間?漫漫四十年,作者從曠野到應許地,見證了祂改變雙親生命的故事。 文人精神體質是否困擾過你?為靈魂把脈,跨過心靈搏鬥。歡迎查看文末海報,瞭解《雲端講壇2:深耕作者靈魂系列》。 十五歲那年,我聽見福音,然後很有福氣地,在那個單純的年紀裡接受了主。懷抱基督信仰,真心相信的一個很重要的證明,就是我開始為我的父母還不是基督徒而擔心。 那種擔心對一個單純的青少年來說,既真誠又心碎。 初信的第一年,我住在阿根廷,離父母有半個地球遠。每天晚上睡覺時躺在床上,想到他們離我這麼遠,萬一,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我來不及跟我的父母傳福音,他們就走了,那可怎麼辦? 永遠的別離!!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要,不要,主啊!我不要跟爸媽永遠別離。我如此禱告呼求著,不知不覺,淚如雨下。 有時候半夜醒來,我想到了父母遙遠而不信,再度掉淚。 有時候早上醒來,發現我的枕頭還是濕的。 為父母的救恩著急且不知所措的歲月並沒有很長。長大,就是能分心的事情多了,悲哀和快樂都能被切成片片斷斷。漸漸地,我就學會了不要去把傷心的事情一直攬在自己的胸懷裡。 在那個年紀裡,有更多的事情在打斷我,雖然沒有放棄禱告,可是就好像一個人習慣了疼痛一樣,久了,慢慢就覺得,其實也沒有那麼痛。 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學會了與痛共存,找到了一些方法,比方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也就沒有那麼痛。 如此,我漸漸長大,我信主的年日越來越多,為我父母的禱告也像拉長了的麵糰,越來越薄。 父親是個出色的律師,退休多年,法律界都有人談起他,稱他為「低調,有實力,令人尊敬的老前輩」。 我常常禱告,神帶領他能信服的人跟他傳福音。 神沒有這樣做,事實恰好相反,那些年間,父親碰到的基督徒都讓他覺得「非信徒反而更好」。甚至曾有基督徒因教會分裂的狀況,經推薦跑來找他詢問法律問題,而那狀況是教會長老吞了教會的地。當人家來諮詢時,表面上他很客氣地跟對方說「我兒女都是基督徒」;但客人走後,他確實會搖頭說「信什麼都一樣,你看你們基督徒也很貪心」。 父親的主觀意識非常強,不容許妻子兒女反駁。年紀還小時,信仰上我完全開不了口,他一句兩句就讓我住口。成年後,我在信仰上的追求更多,也學習了更多信仰對話。由於住在海外能見面的機會不多,每次要回台我都迫切禱告求神開路。但每次總帶著很深的挫敗感回美。 後來姊姊回台結婚了,姐夫也是基督徒,週日就邀請父母一起去教會。剛開始斷斷續續,後來去習慣了,就成為一個週日活動。 那個教會有個老牧師,爸說為什麼牧師的口才這麼差?講半天不知道在講什麼;左看右看,有些人在睡覺,他又說,這些到底是真信還是假信? 老牧師雖然不善講道,卻非常親切,每週日一定來跟父親打招呼,跟他話家常,也會定期來家裡探訪。有一次在電話中媽媽說,牧師來不是應該傳福音嗎?可是我們的牧師來家裡都是在聽你爸爸講道。 雖然真理沒聽進去,但因為牧師師母的良善,工作之餘從來不跟外人交往的爸爸,竟然如此每週上教會。 十多年間,我常常禱告爸媽能換個教會,在信仰上有突破;也一次次夢想有一天自己能參加他們的受洗典禮,甚至獻詩。 有天,我們全家出外旅遊,晚上回酒店休息時,手機突然間跳出一個姐妹的資訊。我點開來,裡面有兩張照片。 一張,是爸媽受洗;另一張,是他們受洗後接受獻花。 當時我跌坐在酒店地毯上,驚嚇到忘了開心。因為每次和他們聯絡,我都會敏感地觀察他們在信仰上有沒有什麼改變。我認為他們對神並沒有真正的認識和信靠,所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受洗。 那差不多是我禱告了二十年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照片,我一遍又一遍地跟神說:「主啊!這是真的嗎?我願意在信心裡接受這是祢的作為。」 他們受洗後,無論是與他們通電話,或是有機會回台見面,我都會刻意談到信仰和相關的價值觀等等,期待他們受洗之後的生命有些許不同。 有嗎?我感到每次都像在沙土中淘金那麼難。 也許比較不像從前會批評基督徒,除此之外,幾乎沒什麼改變。早午晚餐,菜上桌後,他們倆端起碗就吃,連謝飯禱告也沒有。 我只好鼓起勇氣說:現在你們也是基督徒了,我們一起來謝飯禱告。 受洗後,在神面前,想到父母,我就落入迷宮,進去了,不知道怎樣出來。禱告了二十年,父母似乎跨入了,我卻反而找不到路。 一個人沒認信的時候,要麼是無動於衷,要麼就是被神摸著。「信了沒?」我們常如此問。 可我能問爸媽這個問題嗎? 旁敲側擊地問過媽媽,她說:「信是有信啦!但我們一輩子都是飯端起來就吃,真的很難改。」 是啊!很難改。 當一個人已經在信仰的儀式裡,自認為知道什麼叫做基督徒的時候,好像要改變什麼更加困難了。 過去我想說服他們信主,如今我可以說服他們「你沒信主」嗎?我是誰?我有什麼權利如此宣告? 爸是個守規矩的人,受了洗,就每週去教會,金錢奉獻。教會小,會員多半經濟小康,他幾次招待長青團契的老人家和老牧師師母去吃自助餐,開車帶他們去台南旅遊,吃傳統小吃。不信時,他是世界的好人;信了之後,他成為教會的好人。 你還要我怎麼樣? 我跟神禱告時,似乎同時可以聽到父親如此回應我。 在為父母救恩禱告的年日裡,有許多歲月,身邊圍著一群配偶不信的姐妹,每當她們分享為配偶禱告過程的辛酸和無奈時,我的心就默默地跟著疼。 「不,你不會懂,你丈夫信主愛主,你不懂我們的苦。」她們對我說。 也許,我懂的不是妻子為丈夫禱告的苦,但我懂得長時間等候一個靈魂回轉向神的苦,那種禱告並不單純基於對福音的火熱,也是內心糾纏不清的害怕,渴望。非要不可,又毫無能力。 就這樣,禱告的路,又跛行了另外二十年。 我希望禱告是爬山,山路再蜿蜒,行程再艱辛,路況再差,只要繼續爬,總是往上走,能看到的也會更寬更遠。 但事實是,禱告是過山洞,陰濕,孤單,看不到路,最後連自己也感覺不到存在,還不確定往前走是離出口越來越遠,還是越來越近。 一向有紀律、飲食節制的父親突然因糖尿病的緣故,一隻腳開始潰爛,疼痛,並且頻頻跌倒,短時間裡就坐上輪椅,無法自理。 腿的血管堵塞鈣化,在動手術疏通時,發現無法改進。醫生宣佈接下來就要考慮截肢。同時他的腎也開始惡化。意志力堅強的父親碰到這種狀況無法接受,多次撂狠話說:「如果腳不能走了還要截肢,我不需要活得這麼可憐,我會自我解決。」 家人深知父親個性倔強,決絕。他來自一個非常破碎的原生家庭,自卑自傲交纏著過了一生。退休後仍天天說自己很忙,因為「沒用」對他來說,比用刀子砍更傷。所以這些話會說出口,不是隨口的情緒噴灑,家人都聽得心驚膽顫。 偏偏他腿腳的疼痛屬於「缺血性疼痛」,據說是人間疼痛中最難忍的一種。非常會忍的他天天被折磨到幾乎崩潰,止痛藥一種換過一種,最後連嗎啡都止不了疼。 爸爸病了之後,我曾回去看他,為他禱告,也推薦他聽一些講道或詩歌。也許女兒從遠方來,他不好意思拒絕;我回美之後,媽說有時候問他要不要禱告,他會很兇地瞪她。媽看他這麼痛苦,有時候說爸已經活夠了,去上帝那裡可能真的更好。 去上帝那裡?我心裡狂吼,他會去上帝那裡嗎? 就在他被疼痛折磨到半年不敢躺下,已經精疲力竭時,身為醫生的姐夫受父親主治醫師之託去勸他儘早截肢。於是一天晚上,姐夫特地去爸房間,把他的狀況以醫生的角度解釋清楚,並告訴他,如果不截肢,就等於放棄生命。爸靜靜聽完,面無表情地說他知道了。 隔天早上起來,他開始跟家人一個一個道別。後來有天中午,吃完飯之後,他突然對媽媽說:可否給我換一件比較好看的衣服? 媽媽聽了嚇一跳,說:睡覺就是要穿睡衣啊,你已經很久沒出過門,穿什麼好看衣服? 他沒答話,深深地看了媽媽一會兒,趕她回自己房間睡覺。 進了自己房間之後,媽媽非常不安,就打了Line給我。 她告訴我父親的狀況後,在那一頭喃喃地說:「他要用什麼方式走呢?他這麼痛苦,去上帝那裡也許真的對他更好......」 聽到她這麼說,當下,我完全沒有思考,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喉嚨卡了二十年,必須要吐出來。 我問她:「誰說爸爸死了之後會到上帝那裡去的?不認識的人來敲門,你會開門嗎?你很清楚爸爸根本不認識上帝,你知道他根本不信。跟你沒關係的人來敲你家的門,你為什麼要讓他進門?」 「現在到了這個節骨眼,自我安慰到底要騙誰?你真的認為他走了是更好,因為上帝會來接他嗎?你真的覺得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嗎?爸爸能百分之百確定嗎?萬一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人死了不是什麼都沒有了,而是死了靈魂必須有一個地方去,且只有兩種選擇,那是不能後悔的。」 「現在吃錯藥還可以後悔,走錯路也可以後悔;死後,是不能後悔的。你確定你們要賭賭看嗎?在世上我們還有截肢的路可以走,爸爸還認為他有自殺的路可以走;一個人死後連自殺的選擇都沒有,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和痛苦。」 「我為你們禱告了四十年,別人你們可以不信任,但我是你們的女兒,我是怎樣的人你們不知道嗎?難道我圖什麼才來跟你們傳福音嗎?你們很清楚自己的女兒根本就不是傻瓜,如果我不確定神是真的,我為什麼要傻到花四十年的時間付代價去追求神呢? 你可以因為沒有去過非洲,就堅持沒有非洲這個地方:但是如果去過的人是你信賴的,告訴你他們去過了,你還堅持,這是聰明還是傻呢?」 「你們受洗了二十年,沒有好好認識神,當然就沒有經歷神;神對你們來講,當然就是不存在的,只是一根心靈拐杖。可是我自己經歷了四十年,我告訴你真的有神,你還要賭你自己的看法嗎?爸爸堅持了一輩子,他的堅持,連自己的腳疼都無法減輕一點點。死亡並不可怕,死了誰來帶你走,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一個人不會死。爸爸老了我知道,但是活著的時候,如果你不確定死的時候帶你走的是誰,會到哪裡去,當你眼睛閉上那一刻,是非常可怕的。你現在覺得不可怕,那是因為你在騙自己。爸也在騙自己,還要騙多久?」 我像一隻被追趕的羚羊,突然在山間狂奔,彷彿面對生死關頭,只要稍有停頓,就會被獵人捕殺。媽媽在那頭靜靜地聽,等我講完這一大串話之後,她沉默了幾秒鐘,說: 「我懂了,你爸爸其實沒有真的信,上帝不認識他。如果你爸爸死了,接他的一定不是上帝。我要去跟你爸爸說,把你講的這些說給他聽。」 掛斷那通電話之後,我癱在椅子上,全身虛脫,沒流眼淚,無法思考,胸口好像有一片沉重的烏雲散成棉絮,浮著,不知道要飄到哪裡去。 那之後的幾個小時,我連禱告的力氣都沒有,好像四十年已經把我所有禱告的力氣都掏光了。只剩下歎息。 但不是我自己,而是聖靈的歎息。 幾個小時之後,我媽在我們的家庭群組裡面,發來一個很短的資訊,上面寫著: 「大家放心,爸終於開口禱告跟隨主,他要等上帝的時間,帶他回天家,阿們。」 那天,是我55歲生日的第二天。 從十五歲聽見福音就開始為父母禱告,40年,整整40年。曠野上躺了我一個又一個期待,一個又一個猜測,一個又一個懼怕,一個又一個辦法。我以為自己終究也會躺下,或者神恩待我,帶我從高山上看見應許地,那就很足夠了。 沒想到我有機會置身應許地。 去教會20多年,受洗20年,連飯前都不禱告的爸媽,開始每一天開口禱告,出聲禱告。從爸臥床起,為了怕出意外,他的房間裝了攝像頭,讓我們三個兒女隨時都可以關注他的狀況。從那天起,我看到一輩子都說自己拙口笨舌,不敢說話,而且多年來一直不敢開聲禱告的媽媽經常抓著爸爸呼求上帝。 84歲的父親,一輩子能言善辯的優秀律師,我從錄像機裡面聽到他的禱告,既簡單,又樸素。三十多年來,他是法庭上的常勝將軍,大家都知道只要他肯接的案子,輸的機會很少。媽媽常說,很少有人讓爸信服。 然而我在他的禱告中第一次看到他跟上帝認輸,法庭內外善辯的他,在偉大的上帝面前,成了一個吞吞吐吐,軟弱無能的孩子。在他的禱告中,我第一次聽見「敬畏」這兩個字滿天飛揚。 他終於輸了,上帝一直都贏著。 四十漫漫,這個數字,原來是我多年來心中暗藏的錯綜刀疤,如今,竟然成了最美麗的圖騰。 —END— 作者簡介 馬睿欣 電子工程學士,富樂神學院神學碩士。一生鍾愛寫作。曾任《宇宙光雜誌》、《真愛》雜誌專欄作者,文章發表於兩岸北美雜誌報紙、公眾號等。過去幾年主領「用心生活」微信群透過文字去影響近學員在不同人生階段(單身到成人子女的父母)的現實生活中認識真理,活出真理,享受真理。著有散文集《遊子足音》、《管教的智慧》、《理家理心》、《直面網路》、《書蟲落網有出路》(合著)、《養育模式大逆轉》。 課程推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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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