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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30 09:57:14瀏覽715|回應0|推薦4 | |
誰在作者眼前晃動,搗亂他的角度?誰在作者對面挑釁,攔住他的前路?對面的一定是敵人嗎? 語文智力,為表達搭起一座梯,讓你看到更美的風景。歡迎有興趣的你查看文末海報,瞭解W230《語文智力課》。 誰,誰在作者眼前晃動,搗亂他的角度? 誰,誰在作者對面挑釁,攔住他的前路? 有機會陪伴一些剛上路的作者,聽到他們在寫作路上起步時,特別熱衷討論有什麼阻撓、困難,讓自己無法動筆,或動了筆寫不完,或寫完了修改不完,或修改完了無法發表。 但反觀那些長期繼續寫的人,似乎已經不太討論有哪些難處,而改為探索如何練就窈窕身段,好在那一百個擋路的柱子之間穿梭,避免撞得身上東一塊紫西一塊青,又能保持一定速度往前進。 初三那年,我突然被選去代表班級參加校內作文比賽。為什麼會派我呢?因為前兩年派出去的強棒都沒得名,所以到了三年級大勢已去,派誰大概都差不多,成績優異的學生都在忙著預備高中聯考,於是找我這樣一個講到寫作會眉飛色舞的小卒,似乎恰好不用太認真,也不會太草率。 那個比賽的唯一目的,就是精選出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市作文比賽的學生。通常學校負責訓練選手的兩位老師從一年級作文比賽時就開始注意人選,一年級比賽中的前三名,下一年可能會重複出現在二年級比賽的得獎名單上;那連續兩年榜上有名的人,也會在三年級繼續卡位,他們就是訓練老師追蹤的對象。每年全市大賽前半年,負責的兩位老師會先把作文比賽裡的常勝將軍標出來,跟他們的老師要作文簿來閱讀,然後討論挑出兩位學校代表。 三年級那次是我第一次參賽,意外得到第二名,破壞了正常生態。 有天上課上到一半,突然廣播響了,喊的是我的名字,找我去某某辦公室。一路忐忑地反省最近到底幹了什麼壞事,還沒想出半件,就在教室門口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走進去,兩個男老師坐在一張擺了好多本作文簿的桌子旁邊,一個就是喊我的人,另一個正在對一個男同學講話。我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作文簿無賴地躺在最上頭。 「你們認識嗎?」老師指著我和那個男同學問。那個男同學毫不考慮地搖頭;我仔細看了他一下,跟著搖頭;那個男同學好像對我的搖頭一臉困惑。 「這位是XXX,今年是他第三次得到全年級作文比賽第一名,他上學期課業成績也是全校第一,你不知道他嗎?」 我很想點頭,但想想還是誠實比較好,所以又搖了一次頭。對方也許出色,但在我不出色的世界裡,他等於不存在。 「這次全市作文比賽,我們決定派你們兩位去參加。從現在開始,每週會有一次集中訓練時間。」兩個訓練老師當中年紀比較大,身材比較胖,看起來比較和善的那位說。 另外那一位高高瘦瘦的老師抿著嘴注視著我,眼睛好像隨時會射出小刀。剛剛被那個宣佈嚇到的我,往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撞上那位「第一名」同學。他推推臉上的黑框眼鏡,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 兩位老師把訓練內容和參賽的事情交代清楚之後,終於被「放生」的我好像在水裡憋氣太久,急著想衝出他們的視線去尋找我的氧氣,不料後面有個聲音像鉤子一樣鉤住我脖子後面的衣服。 「你等等。」我已經知道那個胖胖的叫作王老師,他招手讓我留下,然後等另外那個老師和同學離開後,才對我說:「如果按照往年的甄選方式,你是不會入選的,我們應該在Y和K當中選一位。雖然你今年贏了他們,但畢竟他們兩個在過去兩年都得過前兩名,只有今年並列第三,排在你後面。」低頭時,我看到王老師的鞋子上有好多裂痕。 「不過,全市比賽的高手太多了,我們學校照從前的方式甄選選手從來沒入過前三名;所以今年我大膽推舉你,因為你寫出來的文章有點怪,和一般學校得獎文章很不一樣。」 我用左手指搓著右手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對他的話應該怎麼反應。老師大概也不需要我的什麼反應吧!他拿起桌上那一大遝作文簿,把最上面那本交給我,說:「我挺喜歡你的文筆,讀起來像吸到新鮮空氣。加油。」 接過作文簿,突然感覺它有了點重量。「謝謝老師。」我聽到自己喘口氣,終於找到一句話可以講了。 他顯然看出我的靦腆,決定再次對我「放生」:「回教室吧!週三放學見,記得,孟同學也有他的功力,我希望你能把他當成對手,而不是敵人喔!」王老師臉上那個詭異的笑容凝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散去。 最近重讀海明威的《老人與海》,雖然不算海迷,但在這多媒體多刺激的大環境中,待在一個老漁夫無人的世界裡那麼久,讓我再次被經典文學的力量所震撼。讀完之後,為了把內心感受看得更清楚些,我在網上找了名家對這本書的解析。其中,台灣作家楊照先生給台灣清華大學的公開演講課裡,提供了他對此書的特有欣賞角度,因為共鳴,我格外興奮。 楊照先生談到,作家海明威透過主角桑地牙哥在大海上的搏鬥,深刻闡述出敵人和對手的不同。 老漁夫在時不我與的年紀,仍追求此生捕獲大魚的理想;於是在海上,當他真的遇上了一條巨大的馬林魚時,日夜掙扎對抗,被一次次拖入生死邊緣。這過程既艱辛又殘酷,不但挑戰了他的體能極限,也對他的精神世界狂吼,更是對他的自我認知無情地質問。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俗話是人在面對敵人時常聽到的內心喊話;然而,老漁夫的心中講出來的卻是:「你死或我死都無所謂了!」 他深知馬林魚是自己的對手,不是敵人。對手是那個競爭的對象,他可能戰勝自己,撕裂自己,讓自己滿臉鮮血,對手決不手下留情;可是和對手搏鬥,會在競爭的過程中,最終使自己跨越極限,進入卓越。 與對手交手的過程本身意義大過結果。 海明威細膩又生動地書寫大海、老人和魚的糾纏,一點點吹散讀者眼前的白霧,讓我們發現此小說真正的反派並不是那隻巨大的馬林魚,而是一群鯊魚;儘管它們正面攻擊的目標不是主角,而是被主角捕獲卻因小船裝不下而拖在海中的馬林魚,這些鯊魚的存在卻成為老人人生理想的真正阻力。 敵人! 敵人不是競爭對象,而是阻攔你,在你努力的過程中打擾你靠近理想,在追求理想過程中使你分心的人事物。 楊照先生對著一群大學生解析這本書時,談起他自己每次讀到書中老人和馬林魚之間的互動都會感動到熱淚盈眶;因為那過程雖然劇烈、疼痛,但老人卻在搏鬥的過程中尊敬起這條大魚,甚至感謝這條大魚激發了自己的生命潛力。 在《對決人生》這本書的自序中,楊照如此寫:「我就是從多讀幾本海明威作品,反覆多讀幾次海明威作品中,領悟了對手的意義;領悟了:人生最高的價值之一,就在曾經面對一個夠格、強悍,逼迫你尊重他,甚至崇拜他的對手。」 生活中處處是食材,只有賞賜的祂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下鍋烹煮,也只有祂,才能透過歲月,叫人明白什麼時候會煮熟,最後的味道是什麼。 十幾歲時作文比賽訓練老師講的一句話,始終在我心裡熬著,等候著關火開鍋的那一刻。重讀了《老人與海》,聆聽了楊照先生的詮釋之後,我終於可以把湯勺放入鍋中,盛一碗來品嘗。 我能分辨得出誰是對手,誰是敵人嗎? 年輕氣盛的時候,儘管個性溫和,理性認知上,仍更多落在黑白分明、非友則敵的二分思維裡。容易把所有攔在路上的阻力,或挑戰自己的理念和目標的人事物都當成敵人,即使不挑動內心強烈的情緒仇恨,也會敬而遠之。 當然,如此當我禱告祈求天上元帥親自擊潰這些攔阻,保我得勝,卻發現不但沒扭轉逆勢,自己還挨了好多拳頭時,就會連祂一起誤會,不敢明講也會暗暗對祂的沒有作為感覺不爽。 真的有這麼多敵人嗎? 不順遂的環境、意外、無辜受難的遭遇,都是老魔在興風作浪嗎? 周遭那些老講不順耳話的人,自己的路不好好走,老喜歡越界過來踩我一腳的人,都是自私、冒失、看不得人家幸福的迷你魔嗎? 那麼,為什麼大聲宣告,小聲求救,哭泣吶喊,默默等候,已經站在得勝者這一邊的我,仍然無法看見仇敵潰敗呢? 難道那句「在敵人面前為我擺設筵席」只是擺在玻璃櫃裡的水晶玩偶嗎? 「漸漸」是創造主譜曲時最溫柔的一個節奏符號。人生,因為有「漸漸」,晨曦才能從黑暗中輕輕喚醒大地;許多珍貴的領悟,才能不用瞬間擊碎的手法,為生命捏塑出凹凸身段。 我「漸漸」發現對手和敵手,原來是不同的角色,會被祂允許跳上現實舞台,來與自己互動。就像當年那位「第一名」同學,他是我在全市比賽中唯一認識的,會和我一爭高下的參賽者。假設其他選手都不存在,他就是唯一一個可能讓我失敗的對象。 所以,我們的確在同一個跑道上成為彼此的競爭對象;然而,他和我的目標並不是摧毀對方的理想,而是寫出配得名次的好文章。 當我們一起接受訓練的時候,老師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讓我們彼此閱讀對方當週寫的文章,講出對方文章的優缺點,和自己可以借鏡、避免或學習之處。 擅長在框框裡精益求精的他從我的文章裡嗅出創作的鮮味時,會想要模仿,嘗試,走出自己的曾經。而一向在天空飛慣了的我從他嚴謹的用字用詞中,被慢慢說服要對自己的文字更負責任;特別不喜歡範文的我,在老師的引導下,透過閱讀他的文章,看見了範文之所以為範的理由。 幾個月之後,我們兩個分別握著被對手磨鍊過的筆,進入那個被各校代表填滿的比賽現場。進去前,訓練老師叫我們兩人握個手,說:「進去吧!一起加油。」 敵人,是你要痛恨排除的對象;而對手,卻是你要尊敬珍惜的存在。多年後,我從那段訓練期間與「第一名」同學的交集裡,體驗了二者的差距。 那是我在台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作文比賽。 初三畢業不久我就出國了。天性不喜歡競爭的我,只要發現被放在與人比長短、論輸贏的景況,都會想腳底抹油先溜再說。前面有塊石頭,我直接反應不是踢開,而是繞過。所以在寫作路上,我很少思考「對手」的意義;通常只有阻攔來而避不過時,才會如臨大敵般不得已要起來對付。 直到寫作的意義超越個人興趣,成為我回應祂呼召的一個管道之後,本來連對投稿都意興闌珊的我,才開始打起精神研究發表版圖,同時也關注不同的文學獎。寫作這件事,關起門來自己寫,是自圓其說,孤芳自賞;打開門來,只要有超過一個讀者,就有可能被批評指教,被欣賞厭惡。而投稿,不只是爭取編輯的喜愛,同時也在和其他投稿人競爭那一小塊發表園地;更不用說參賽時,要和其他許多優秀作者一同被放在檯面上稱斤兩。 有一段時間,我每年會盡量參加合適的文學獎。每次寫完稿子寄出去之後,都有種跑完馬拉松的耗盡和愉悅。也是在參加文學獎的過程中,我被說服了競賽也是成長的重要推動力。儘管對文字書寫有天生的愛意,儘管沒有輸贏成績我也會繼續寫,儘管我曾經告訴自己,不用跟誰比,只要對祂負責就夠了。每次參賽時那一遍又一遍對文章的思考、雕琢、付上的努力,卻總是超越平時有感而發的書寫。 在教會刊物每投必中,到外面刊物則多投多退,和很多主內作者一樣,我剛開始都以信仰為被拒絕的理由來解釋失敗,認為這都是抵擋真理的敵人在搞破壞。但漸漸,當我願意謙卑下來「看見」那些被報章雜誌編輯錄用的作者是我的對手,而不是敵人的時候,他們,就成了我文字進步的推手。 許多優秀作家寫出來的作品也許和我們的真理原則有差距,甚至有的讀起來是在挑戰我們的信仰,然而他們對文學的熱情,對寫作的投入,對靈魂的真誠拷問,和對人性細膩的解剖功夫,卻值得我尊敬和學習。 很多時候我甚至感到他們的願意擺上遠超過揚著天國使命大旗的自己。 線上,線下,我們會成為競爭對象嗎?是的。儘管文字版圖前所未有地擴大,搶奪讀者注意力卻也是前所未有地困難。對現代人比金魚還短的專注拋擲文字,就像入了跑道賽跑,沒有並肩齊行,總是有前有後。 卻不是敵人,是對手。 作者有太多的假想敵,並不會激發正面鬥志,只會把過多精力放在對抗和自保上。 而除了競爭對象,還有一些暫時讓自己無法專心寫作的現實因素。不支援自己的人或屬靈群體,甚至是批評自己的天國同路人,我怎麼看待?是阻撓自己的敵人?還是激勵自己更努力的對手? 那個神秘的夜半,一個有計謀,懂得抓住機會的人,經過幾十年的磨難,終於要帶著妻兒回家去,面對自己當年因狡猾搶奪哥哥祝福,而造成手足翻臉的錯誤。 家,就在不遠處,雅各已經擺好了道歉的陣勢,卻不知道哥哥如今是敵人還是親人? 難眠的夜,他來回踱步,眼前竟閃進了一個擋路的人。起先他可能以為是對岸派來的敵人,所以打了起來。雅各一生個性倔強,就算對現實拳打腳踢,也要衝破阻礙。這打鬥一直到天亮,眼看他已占上風,突然,對方往他大腿窩的筋重重一擊。當場,雅各瘸了,終生跛了。他勝了,也敗了。 此時天光挪去昏暗的局勢,那人想離去,雅各卻強求這位剛突襲傷了自己的對手必須留下祝福。 「你不給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他忍著疼痛說。 沒人知道他如何在那過程裡認清了,原來對方是對手不是敵人,沒人知道他何時發現,跟自己徹夜對打的是上帝的天使。但我羡慕他分辨的智慧,讓他這一場身體上最嚴重的挫敗,換得了生命最榮耀的祝福。 認清是對手時,勝利和失敗也許會同時發生;但那不重要,因為非從交手中得到祝福不可,才是最有價值的結論。作者,一生都需要對手同行。 -END- 作者簡介 馬睿欣 電子工程學士,富樂學院碩士。一生鍾愛寫作。曾任《宇宙光》、《真愛》雜誌專欄作者,文章發表於兩岸雜誌報紙、自媒體號等。過去幾年主領「用心生活」線上群,透過文字去影響近萬名學員在不同人生階段(單身到成人子女的父母)的現實生活中認識真理,活出真理,享受真理。著有散文集《遊子足音》、《管教的智慧》、《理家理心》、《直面網路》、《書蟲落網有出路》(合著)、《養育模式大逆轉》。 課程推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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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