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在外，家裡卻遭到一場「飛來橫禍」。趕回家的作者會如何面對眼前殘亂景象？經歷此事，她如何看待生命中的失去和存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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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對自己處於「兩袖清風」的狀態頗感滿意，主因乃是只要任何稍具觀察力的宵小賊偷，一定不會將「窮人如我」列為狩獵目標。所以，縱使住在容易遭竊的底樓，就算外出超過兩三個月，也都能放心、安心地出遊。但，天無常藍，花無常開；從未料到，天外飛來的一場橫禍，竟已悄悄在我的小窩上演......

八月中，剛結束在賓州為期兩週的文化營。依照計劃，營會之後，停留紐約一個星期，待與朋友相聚、吃吃聊聊、逛逛美術館、吃飽看足後，再回波士頓。

誠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變化抵不上一通電話。就在前往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路上，準備要在館內好好浸泡，美美地享受一番的當兒，突然接到鄰居梅的電話。她問我：「你現在人在哪裡？」、「還在紐約啊。」我回答。她繼續說：「昨晚我先生回家，看到你房間的燈是亮的，窗簾也放下來，還以為你已經回家了。」

明明記得自己是關燈出門，誰會來到我的房間開燈放簾？心中霎時升起一陣疑雲。趕緊打電話到公寓辦公室，請他們幫忙勘察究竟。不久之後，電話那端的梅從現場報告：「你房間被偷了！」啊？怎麼可能？在那裡住了十年，從來沒有竊盜發生，怎麼會臨到我的頭上？急著追問：「電腦還在嗎？裝護照的包包還在嗎？」這是我最關心的兩樣東西。梅說電腦不在，可是公寓經理說電腦還在，到底在或不在？但，很肯定那個小帆布包──裡面裝有護照、新台幣、人民幣、媽媽留給我的金飾，一定都不見了。

既然已經被偷，那就等看完美術館再回去，反正火車票還有兩天才到期。這個想法被梅狠狠地訓了一聲：「還看什麼看，趕快回來吧！」經理後來也打來電話：「我們要等你回來，你的房間被偷，要自己報案後，才能替你換門。」情況果真嚴重，還是打道回府為妙。

回程的火車上，車廂內雖然空位很多，但都只剩下各自為陣的單一座位，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別來煩我」的模樣，我心中口白：「主啊，我已經夠慘了，給一個位子吧！」拖著行李尋尋覓覓，心情也禁不住愈來愈沉重。

終於，坐在尾端末節的一位黑人男士起身說道：「我下一站就下車，你可以坐我旁邊。」講完之後，還幫忙將我的行李放在行李架上。互相問候後，他告訴我，他已經坐了八個小時的火車了，即將在康乃迪克（Connecticut）站下車，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的母親，吃母親為他準備的熱騰騰的晚餐。而我則是剛上車，跟這位素昧平生的旅客，訴說著家中遭竊的情景......有點奇怪，但又很自然，兩個陌生人，彷彿就像熟識。

心想，那偷竊者，應該也是陌生人，人心可善也可以惡......在四個多鐘頭的車程上，反反覆覆地推想，我的地方，到底成了什麼模樣？

答案終於揭曉，只見門把邊上，被撬開的洞口如拳頭般大，那可是一扇防火的鐵皮門啊！心頭著實糾結起來，糟糕，好一個專業賊！玄關走道上已經被雜物充斥，抹濃了不祥的色調。

走進房內一瞧，每處角落的燈火都被打開，赤裸裸地呈現著被物轉位移後的暴虐。正如梅所形容：「就像龍捲風過境！」果然所言不差，滿目瘡痍，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再往角落一看，床鋪釘放在牆壁上，睡榻之處被書籍、衣物等充斥......總之，一切比想像的還要混亂。

電腦被打翻在書桌上，還好，沒破，難怪梅說沒看到。這種桌上型電腦，想必歹徒還看不上眼，但，幸好沒被看上。除了損失小帆布包外，那隻機械紀念錶當然不能倖免。還有洗衣服用的銅幣也被搜刮殆盡，可惜的是那個用來裝銅幣的小錢包，那是客家阿婆做的手工柿子包呢。

牆上的畫，倒是都沒動，其實那才是最值錢的吧（當然，這是我的認為）。歹徒一定是在瘋狂尋找美金，以為它藏在床底、書本、衣服之中......面對整片凌亂，恍惚仍在夢中，真的已經發生了嗎？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這種惡霸之事，是該怪我不把東西藏好嗎？但，這是我的家啊，憑什麼可以如此侵犯？

歹徒把舊照片丟得滿地，拾起爸媽的照片，我才落下淚來。相信如果媽媽還在世，她一定會對我說：「錢財不重要，最要緊的是，你安全了就好。」此時此景，真的很想念他們。

等候員警來做筆錄時，我坐在門前的樓梯階上，吃著梅煮的一碗米粉。夏夜已深，伴著涼風，喝著熱湯，感恩之情暖暖升起。雖然被警方告知「百分之九十五，這些東西是找不回來了」，但感謝神，還有個好鄰居。由於地方太亂，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整理，於是在梅家睡了兩晚。經過兩天整頓，總算理出一條通道。

第三天，梅幫忙一起收拾殘局，把翻床放下，我終於再度睡回自己的床上。「好啦，這樣我們都可以安心睡啦。」梅說。我不解地問：「我在你家睡得很好啊。」原來，是梅自己睡得不安穩，因為她把半夜起來喝水、上廁所的我，都當成小偷了。梅說：「你遭小偷，我好像比你還緊張呢。」

這次，公寓維修管理員，真的很厲害，經過他的妙手回春，敲凹的鐵皮門幾乎恢復原狀。我不禁讚歎說：「簡直就像一件藝術品！」他謙虛地回答：「Yes，almost！」（是的，差不多！）

這位管理員平常就很照顧我。在亂堆之中，我抽出一張卡片，寫了一些謝語，夾了一張二十元美金，想想，再放一張二十，表達我的感激。他滿身大汗，把卡片插在胸前口袋上：「只是一張卡片喔。」我說：「還有一點點別的東西。」心想，都被壞人偷了這麼多（在取消信用卡之前，歹徒已在四處狂刷，總計接近四千六百美元），能給，當然要給好人多一點。

我發覺，這一偷，使我對人生看得更開了。什麼是可以永遠存留的？什麼是真正值得寶貝珍藏的？我想，正是那些偷不走的東西──像是生命中的記憶，朋友之間的情誼，對生命的熱情......

他們可以偷走媽媽給我的紀念品，但偷不走媽媽對我的愛。可以偷走金錢，但偷不走爸爸遺傳給我的膽量。可以偷走手錶，但偷不走四面八方朋友的關心與禱告，甚至連陌生人對我的友善也偷不走。他們可以偷走證件，但偷不走我真正的身份，更偷不走我的源頭──因為祂是昔在、今在，永遠都在！

所以，想對錯攻目標的小偷說句實在話：「賊啊，有價的兩袖暫時可以被偷，無價的清風，可不是想偷就可以偷得著的呢！」

-END-

作者簡介

麥能

全職藝術工作者，獲頒古根漢繪畫研究員（Guggenheim Fellow 2007），熱愛色彩，鍾情繪畫，使用個人符號，訴說與神、與人、與自然的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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