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被環境塑造，而遠離了真誠的自己嗎？作者走過一段這樣的歲月。多年後，她重新與自我相遇，內心的冰天雪地融化了。

親愛的燕：

見信好！你一定很意外，這年頭還會收到這樣一封信吧？我想像你此刻的神情，驚訝中帶著好奇，展開信紙，卻忍不住瞥一眼門口，好像童年時期擔心媽媽突然闖進來，把你的小秘密碾碎。

你一定想著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到底是誰？請容許我做個自我介紹，我就是你靈魂深處的另一個你，住在你的內心世界，從未與你分離。看到這裡，是否驚喜的弧度劃過你的嘴角？「原來是你！」、「只是為什麼我們不太熟悉？」你想。

是的，我們在童年以後就漸漸疏遠了，那個曾經蹦蹦跳跳、愛極了一切新鮮事物的你慢慢遠去了。我掙扎著呐喊著，可是外面的聲音把我的呼喊淹沒，使它變成了微弱的低吟。

也有很多次，你回來看望我，就像一個長途跋涉的遊者落腳在一處暫居點，沒等我興奮地把一肚子話說完，你就匆匆上路。每次看到你都是風塵僕僕，疲憊寫滿了你的臉；偶爾有幾次你會兩眼放光，計劃著將要奔向的目標；更多時候，你越來越沉默，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了。

親愛的，等我再找到你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我已經獨自踏上旅程走了好久，而你卻在往昔的旅途中迷了路。我想再次牽起你的手，然而你卻因為害怕一次次退縮著，「不要碰我！」你朝我憤怒地喊。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一次次推動我來找你。也許是旅途的孤單，我們本是兩人同行，可是卻失去彼此已久。生命的設計原是如此，我們不能獨自前行。我想了解我們從哪裡開始生疏，想和你重新一起出發。

那一天，我們藉著《別永遠傷在童年》走進童年，走進嬰兒期、幼兒期和學前期的小巷子，往事一一浮現眼前，你掙扎著要跑。「別怕！」我緊緊擁著哭泣的你，我不知道幼小的你承受了這麼多，我竟曾經責怪你的退縮和不成熟。

我打開相冊，嬰兒期唯一的一張證件照，是獨生子女照。這是一個可愛的小孩嗎？《別永遠傷在童年》這本書上說的「你出生的那天上帝都高興得歡呼起來」，是騙人的吧？你看著照片，疑惑地小心翼翼地嘟囔。母親說，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剛生下來的小嬰兒。從醫院回到家的兩個月裡，她常常把孩子稚嫩的皮膚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突如其來的啼哭聲也未引起父親的注意。直到兩個月後，你規律地睡眠吃喝，母親才從產後的身心疲憊中緩過來，開始接受這個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嬰兒。母親的情緒問題自此埋下伏筆，起起伏伏貫穿著你的成長。

五歲以前，稻草和泥巴堆砌的家是你無憂無慮成長的地方。我還記得你常常玩過家家遊戲。連續晴朗的天氣之後，泥地板用瓦片輕輕一刮，就有一層層細膩的黃土粉末浮起。你把泥粉裝在碎瓦片裡，再扯幾根草當蔬菜，「開飯嘍！」你學著大人招待客人的樣子做出一桌「豐盛的飯菜」。

你最喜歡的地方是廚房，寒氣襲人的隆冬，灶口是一個溫暖又乾燥的好地方。大雨滂沱的日子不太好過。記得一個下雨天，你和媽媽在廚房吃早餐。雨水從草屋頂縫隙中不停地滴漏下來，你不得不到處躲避突如其來的水滴，看著腳邊漸漸形成一個個小小泥水潭，你跳來跳去開心得咯咯笑。貧窮的物質條件並未限制你生命的美好，你看你多麼美麗、健康，我喜歡你本來的模樣，喜歡你是個女孩！

你說照片裡的小嬰兒狐疑而憂傷地看著我，你說我的話聽起來不太真切，可是你的思緒卻不自覺地飄向了跳著躲避水窪的快樂時光。

慢慢地，你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主動和我走向巷子深處。幼兒期的你因為母親外出打工而被寄養在外婆家，交給待字閨中的小姨帶。第一次睡在小姨的床上，你特別緊張，竟然要求小姨給你墊上尿布，是怕不小心尿床了給小姨帶來麻煩嗎？母親回來後，那份不確定和不安讓你緊緊跟在母親身後，唯恐晚上再被留在一個陌生的床裡。

五歲那年，體弱多病的母親接受了信仰，從此你的生活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了。面對這一頁，你抬起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問我還要繼續走下去嗎？那段我們分離的日子自此拉開了序幕，是你的痛也是我的痛。

那一刻，我猶豫了。據我所知，人們都是在信仰中得安慰、被醫治，但我們最初接觸信仰的那段時間，卻籠罩著烏雲。你成了母親與家人中間的拉扯，「聽誰的」是你每一天的選擇。我伸向你的手軟弱無力，哦，我怎能期待自己能把你從往日的幽暗中拉出來！

青春期的巷子塗著慘白的牆面，校園裡的男生不止一次說「要是你能笑一笑，一定很好看」。可是你笑不出來，母親會糾正你一切的「錯誤」，告訴你看電視是與世界為友，交朋友會影響你與上帝的關係，不信的家人是與魔鬼站在一邊，過生日是把自己當成神。

為了訓練你，也因為丈夫缺位，她生病時要求你柔聲細語，把米飯煮成柔軟細膩的粥端進房間；她要求，在她想看到你的時候，你要放下一切出現在她身邊，哪怕你只是去鄰居家玩一會兒，她也會提起嗓子喚你回來。

她會想像你如何面對審判台前的那日，因此，你每晚必做的功課，就是由她來審訊你這一天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與誰有過接觸、如何交談，最後認罪悔改，發誓再也不和誰走在一起，以免受影響遠離神。

你順從地做著這一切，母親還不放心。有一天，她發現了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裡面是你小心翼翼藏著的一本空白筆記本，上面貼了幾張港台明星小貼紙。那天，你最後的秘密被撕了個粉碎，當著前來玩耍的表弟的面。弟弟驚得目瞪口呆，尷尬地溜走了；而你，揣著害怕極了的心情，遺憾地看著筆記本被毀掉。「媽媽，我是多麼愛您！我知道您承受了生活中很多艱難，我願意付出一切讓您高興。」你默默地在心裡一遍遍說著。

那是一段你很少再回來找我的日子，你執意走在自己的路上。我又孤單又無助，我被你忽視了，那時候你是那樣強大，內心的每一句誓言都做到了。中專畢業那天，你按媽媽的要求，親手燒毀了畢業紀念冊和一大遝與同學之間的來往信件；斷絕了新交的朋友關係，做了與世界了斷的儀式。你以為從此你專心進入信仰，卻不知道自己是接受了一份人為的控制。你走得越來越茫然，我的世界一片冰天雪地。

你看著我說，那一段歲月媽媽過得很辛苦，可我分明看到你潸然淚下。親愛的，聽我說，你不必掩飾，為一些錯誤的行為找藉口。我知道你很痛，只是你拼命不想承認。來吧！讓我深深擁抱你，傷痛是事實，掌控不是真正的愛。你在我懷裡失聲痛哭，我們擁抱了很久。「你是怎麼發現我不見了的？」你問。

哦！親愛的，讓我來告訴你，2018年我遇到了一位美麗的老師。她用自己的生活，讓我看到信仰的真實，看到生命怎樣在日常的點點滴滴中成長。每一天，我興奮地操練家務，是的，你沒看錯——整理衣櫃、整理廚房、整理客廳。

不經意地，我看到你探過頭來訝異的表情，你疲憊的眼神閃現出好奇的光芒。有一天，老師和我們聊如何使自己更美更得體。一旁偷聽的你驚得要跑，多年的教導讓你無法接受信仰中還可以談美這件事。

「聖經上怎麼看愛美這件事？」、「神是美的締造者。」、「管理外在和敬虔有什麼關係？」老師引導的討論吸引了你，從來沒有人和你說過這種話，談過這件事。你摁住劇烈的心跳，放慢了腳步。我拉住了你的手，我知道小時候的你是那麼愛美。我也知道，多年來，聚會時你只穿厚厚的黑衣服，恨不得把自己從頭到腳遮起來。

從那天起，你常常會找時間來看我的學習，有時候安靜地坐在我身邊，有時候陪我在家裡到處搗鼓。那真是一段我與你重新相遇的日子，期間發生了那麼多神奇的事情，是生命與生命的迴響。關於那段日子，我們下次繼續聊啦！

今天我用「燕」來稱呼你，還記得嗎？那個你小時候要吭哧吭哧寫好久的字，你嫌它筆劃太多，每次都要在作業本或試卷上佔據好大一塊地兒。可今天我覺得這個字好美，因為它是你的名字，你出生在美麗的四月，燕子翻飛在春回大地的一片碧綠上，不正像上帝賦予你的使命嗎？看，你也同意了，我們的想法越來越一致啦！

愛你的自己

楊楊

2022年4月13日下午

-END-

作者簡介

楊楊

一個在生活碎片中掙扎的媽媽，2019年下半年開始選修創文課程，2020年開始參加果子讀書會，從而發現文字裡的廣闊天地。因此願意走上被文字重塑的人生，開啟不一樣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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