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寫給40年後的自己。在40年的時間裡，什麼一定改變了？什麼依然如故？讀這信，相信你對自己也會懷著同樣的期待。

可愛的老太太：

你能讀到這封信，對我來講，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你今年八十三歲。此刻是暮春下午，我想你應該正坐在陽台，沐浴在陽光下，欣喜地閱讀這封信。你滿頭銀絲，滿臉褶子，那些皺紋在眼角嘴角劃出自然的微笑。一陣濃郁的茉莉花香沁入你鼻中，你習慣性地深吸一口氣。我暗笑：還是那樣，美麗與芳香，你決不願錯過。

我最喜歡虎皮蘭，你當然知道因為什麼。它容易存活，不用怎麼侍弄，自己就長得蓬蓬勃勃。惟一讓我煩惱的是每過兩年，就需要分枝送人一次，那一刻就像送孩子上大學一樣，既開心又傷感。總想跑到別人家，看看它們活得還好嗎；碰到人家，還不好意思問，好像對人家不放心似的。

你應該已經是種茉莉花的高手了吧？咱家的茉莉已經幾年了，總是不死不活的，每年都會柔柔弱弱地開幾朵白色小花，香氣濃郁撲鼻；可是看到它們周圍枯乾的枝杈，總覺得有點對不住它。幾年了，都沒能給它安置一個溫馨的有生命力的小家。

你手指的關節痛不痛？膝蓋還有力量嗎？身板還能挺直嗎？走路還會那麼著急地三步並作兩步走嗎？可能你的身體總是給你搗亂，就像我總是給阿爸添亂一樣；老爸從來沒有嫌棄過我，我想你也會很溫和地照顧她吧？

你大兒子已經六十歲，應該剛剛退休吧？他和愛人會定期帶小孫子來看你吧？那小傢伙是不是又愛又怕你？我猜他一定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因為不管他怎麼淘氣，你從來不會高聲怒斥他，而總是拽住他的手，溫言軟語地勸勉。

這也是他最怕的，他無力掙脫你的手，又聽不懂你的話，只是瞪大眼睛看著你滿面的皺紋，聽你滿口天父如何愛他，耶穌怎樣為他釘在十架。想想這個場景，我有點樂，似乎看到你兒子和兒媳滿臉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們看著這個滿臉褶子的老太婆，和那個極力想掙脫的小孫子，不知道該勸哪個。

我想你應該還會時不時出走幾天，聽煩了兒子兒媳的勸阻，會偷偷背著他們，推出心愛的山地車騎行幾天。你是不是依然不喜歡參加大群活動？你認為他們總是讓簽這樣那樣的保險，看起來讓人心驚肉跳。你一定總說：沒有摔死也讓嚇死了。你的好友是否已經零落不少？不過我想，組成一個兩三人的小團，還是沒有問題的吧？你們會隨意休閒騎，累了，看到美麗景致，或者看到久違的小吃，你們都會停下來，歇一歇，看一看，品一品。

你應該還是幾個人中最酸的那個人吧？一遇到高興的事情，總忍不住賦一首小詩，七零八落地表達內心的情思。你的朋友們總會很適時地喝彩，幾十年的交情，你們已經形成默契。你還記得嗎？以前，年輕的你所賦的小詩，常常只表達一個主題：人生之短暫與天地之永恆。看到這裡，你可能會笑吧？年紀輕輕強說愁。

八十三年的光陰，別人已經覺得你太老了，你一定總覺得自己剛出生不久，還沒展開來活，就已經暮年。你的心思像小鳥一樣落在天邊的彩霞上，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和那片艷麗絕倫的西霞一樣，永恆存在，你歡呼雀躍，忍不住和好友們分享。他們的耳朵又有福了，當然，從他們的表情中看不出來這一點。

他們之所以忍受你，是因為習慣了你的「不正常」。和你聊天，覺得你像十幾歲的娃那麼幼稚，可是，當有一天聽說你出了幾本書，他們都目瞪口呆。這是不是令你心裡有點小得意？那些書並沒有像你想像得那麼暢銷，也沒有太多讀者寫信來讚歎。這不是年輕時你想要的結果，不過，你已經學會放下不屬於自己的使命，不在不屬於自己的位置拼搏。想到你會清晰並且十分安然於上帝的帶領，不跳腳不氣餒，不拚命三郎般往前衝，卻又能準準地站在天父讓你呆的點上，我就興奮不已，真想跨過這四十年的距離，衝到你面前，鑽進你懷裡，與你合一。

你應該不再那麼喜歡品讀《當你老了》那首詩吧？你知道自己就是一首已經賦就的詩，等著讀者欣賞品味，或者被冷落在歷史塵封的角落。你會久久地望著一個蜘蛛網，出神地觀察蜘蛛忙碌操勞的樣子，想起兒時和兒子的兒時都做過同樣的事情，你、兒時的你、兒子、孫子——宛若超時空在蛛網前相遇。時光的一線性被改變，回溯一旦發生，時間似乎變得有形有體，鮮活無比。

縣城的教堂裡，年輕人是不是越來越少？你已經成為最年老那撥的其中之一吧？你正在聽道，令人尷尬的事出現了，在關鍵時內急。你蹣跚著擠出來，急急地一步一搖地往廁所走去，能夠感受到樓上年輕人的目光——有憐憫，也有懷疑，覺得你不夠虔誠，或許還有點輕忽。寫到這裡，我羞愧不已，自己曾無數次如此看待老人，卻從來未曾想到八十三歲的你，也未曾想到阿爸對這些老人的心意。

教會大門口，每週日都會有很多擺攤賣菜的。我每每走過，總是無視他們的存在，甚至產生一種義怒，認為他們擋在門口，導致一片擁堵，讓人心裡煩躁不堪，甚至覺得他們玷污了聖殿。相信如今的你，心情一定大不一樣了吧？

我想，你會微笑看著他們打招呼，會隨手買幾把青菜，哪怕不太需要，或者開心地接受一個熟人給的幾把豆角。其中有些人，幾十年如一日，每週日都來教堂門口賣菜，卻就是不願意進來聽聽道。 他們對教會的拒絕，卻沒有隔開你與他們的熟識。每週一次，年復一年，你們之間已經建立了一道無形的橋樑。他們不再嘲笑你的傻，少找你錢，或者多要你錢；你也不再對其心生芥蒂。

教堂上方被拆除的十字架，應該已經被安上了。你每次來教會，都要望一望它，有時候你恍惚覺得它漫步下來，落在你們中間，橫向連接了你們，上下接通了你們和天父。這種感覺一定很奇妙，卻又很真實。

可愛的老太，你會不會有時會想到我——這個已過四十，卻還有許多困惑的女人？我很想念你，有時在窘境中，真想穿越過去探訪你，哪怕與死亡面對面也沒有關係。但阿爸太愛我，總是勸我要有耐心，路要一步步走，景要一點點採擷。 我不必著急。

可愛的老太，此刻，隔著四十年的時空距離，我熱切地想念你。我知道，你已經發現這份熱情中有一點我還未知的矯情與幼稚：也許我並不像我所說的，那麼想念你，想與你合一，只是想要你所擁有的成熟與淡定，想要阿爸在你身上已經彰顯出來的從容與榮耀。

可愛的老太，你什麼都知道，我騙不了你。不過，四十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我也會很快與你相遇。到那時，我期待能讓你驚異：我們天父所賜的總是超出我們所求所想。

可愛的老太，別想我，四十年後見！ 愛你！

曾經的你

2022年4月15日

-END-

作者簡介

云禾

兩個孩子的媽媽，中學老師。熱愛讀書與騎行：穿梭於文字與街巷，總能發現深藏於生命與世界的熱情與美好。曾因他人的文字而熱愛生活，也願自己的筆能給他人帶來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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