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曼的《感官之旅》打開了作者的嗅覺大門。人們透過嗅覺領略芳香，也體會腐臭。你心靈的嗅覺也可以分辨人心味道，聞出生命香氣嗎？

宋代詩人盧梅坡在他的《雪梅》中描繪「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梅雪爭春的意境，帶給讀者視覺與嗅覺的無限想像。文字呈現出的感官震撼，著實常有令人驚喜之處。我們不斷從經典文學中，看到、聞到、聽到、嘗到，甚至摸到美好的事物；嗅覺、觸覺、味覺、聽覺、視覺的敏銳，竟能透過文字豐富的神韻，從筆尖傳遞到心尖。

最近閱讀黛安·艾克曼（Diane Ackerman）的著作《感官之旅》（A Natural History of the Senses），就被作者筆下豐富的辭藻、細緻入微的觀察與研究深深吸引。我試圖一一去感受她書中抽絲剝繭般分析的五官經驗。本文先就嗅覺的奧秘略作分享。

嗅覺最早的記憶能夠回溯到什麼時候？每個人的經驗都不同。印象中我在小學時，每天要穿過陸軍官校的校園去上學，每回割草機將一大片草坪修剪得平整後，芳香的青草味清新入鼻。直到如今，只要聞到青草的味道，就能喚起我在官校大草坪上玩耍的記憶。就如艾克曼在書中提到的，氣味與記憶中心的聯結像一條路徑，靈巧地帶領我們穿越時空。

海倫·凱勒說：「嗅覺是無所不能的魔法師，能送我們越過數千里，穿過所有往日時光。果實的芳香使我飄回南方故里，重溫孩提時代在桃子園中的歡樂時光。其他氣味，瞬息即逝又難於捕捉，卻使我的心房快樂地膨脹、或因憶起悲傷而收縮。正當我想到各種氣味時，我的鼻子也充滿各色香氣，喚起了逝去夏日和遠方秋收田野的甜蜜回憶。」

我們或許記不住一個地方的名字，但是聞到熟悉的味道則可引發腦部深層對那個地方的記憶。印象中父親身上的香煙味；麵包出爐的香氣；豆漿煮過頭的糊味；迎風拂來海邊魚市的鹹腥；體育課後在教室關窗換衣，同學們身上的汗臭；在歐洲度假的清晨，被培根蛋香氣喚醒的記憶；哥哥化療時病房裡的消毒水味......每一種不同的味道稍縱即逝，然而卻能在多年後的某一天，悄悄打開記憶盒子，畫面伴隨或香或臭的記憶浮現腦海。

許多有趣的證據顯示，不同的種族各有不同的氣味，對飲食、習慣、毛髮多寡都有影響。一種文化，聞起來並不會比另一種文化好或壞，兩者之間只是具有差異。肉食者聞起來與素食者不同，兒童與成人也氣味互異，吸煙者和非吸煙者聞起來不一樣。遺傳、健康、職業、飲食、醫藥、情感狀態，甚或情緒的不同，都使每個人的氣味有差異。

新幾內亞島的一個部落中，族人說再會的方式，是把手放入對方的腋窩，抽回後再撫摸自己身上，以沾染朋友的氣味。英國伊莉莎白一世時期，情人們會互換「愛情蘋果」，女性把削了皮的蘋果置於腋窩下，直到蘋果浸滿香汗為止，然後再把它交給情人去嗅聞。這些聽來令人咋舌的文化，並無是非對錯，就像海畔有逐臭之夫。中國人喜歡的美食臭豆腐，或是被部分人視為美味的榴槤，在某些人鼻下卻如同屎味。

拿破崙曾在一封信中告訴約瑟芬，在他們見面前的兩週不要沐浴，好讓他盡情享受她天然的氣味。想來真是各人喜好不一，如何定義難聞的味道因人而異。艾克曼豐富的考察及資料搜集，讓我領略忽而芳香四溢，忽而難耐作嘔，隨著她在不同文化中穿梭。

描繪香味的文學藝術作品，被艾克曼在筆下生動地一一展現。對於作家，尤其是詩人來說，真正的試煉在於對氣味的描述。如果他們描述不出教堂聖壇的香氣，你又怎能相信他能描述心靈的境界？艾克曼在書中提到許多名家，從普魯斯特、梭羅、波德萊爾到喬叟、莎士比亞......近20名藝術創作者。他們精彩的描繪，猶如在陰暗的背景中投入大量光線，讓每一件作品生動起來。從前我沒留意的氣味描述，經她一一羅列，我有股衝動，想把讀過的重讀，沒讀過的找來咀嚼，讀出這些作品的香味。

舊約中的《雅歌》，被作者推崇為有史以來最香氣洋溢的詩篇。《雅歌》描述所羅門王和新娘之間的愛情故事，他們已有婚約，隨著大喜之日迫近，在詩句中互相傾吐愛意，大方而真誠地稱讚彼此，詩句中充滿了芬芳的香氣。第4章13-16節：「你園內所種的結了石榴，有佳美的果子，並鳳仙花與哪噠樹。有哪噠和番紅花，菖蒲和桂樹，並各樣乳香木、沒藥、沉香，與一切上等的果品。你是園中的泉、活水的井，從黎巴嫩流下來的溪水。北風啊，興起！南風啊，吹來！吹在我的園內，使其中的香氣發出來。願我的良人進入自己園裡，吃他佳美的果子。」在短短的描述中，紛呈的氣息撲鼻而來，作者用花香、果香、樹木、香料、溪水、清風，各種怡人的香氣，頌讚愛情的美好。

聖經中還有一處因為氣味判斷而聞名的經文，在創世記27章，以撒年老眼睛昏花時，希望大兒子以掃照他的喜好獵取美食給他吃，他好在未死之前為大兒子祝福。只不過雙胞胎弟弟雅各穿上以掃的衣服，身上有以掃的香味而蒙騙了父親，獲得祝福。雅各用偽裝的味道輕易瞞騙過父親的鼻子，可見人類模仿他人的味道不是難事。

但是偽裝出植物或動物的味道呢？書中提到偽裝成松柏或蘑菇，來誘騙鹿或兔子的鼻子。將含少量單寧酸的植物，或是一些有香氣的松柏，乾燥一兩週之後切碎，加入酒精濃度100的伏特加，就可以掩蓋人類的氣味，讓兔子以為滿是蘑菇。讀來令人莞爾。

味道或許可以偽裝，但嗅覺敏銳與否，卻是裝不來的，有時還具有攸關性命的影響。嗅覺喪失的人無法察覺火災、瓦斯漏氣或食物腐壞的危險。試想如果著火的時候聞不到煙味，聞不出食物已腐壞，也聞不出瓦斯漏氣，生活將暗藏多少危機？而一切香臭的辨識能力盡失，再也不能有震撼心靈的嗅覺回憶，人會有多麼空虛？

上帝賜給我們的感官知覺，每一項都是奇妙的創造，艾克曼以她「博學而純真」的筆觸，描繪她對大自然的細膩觀察，將每一種感知用文字活靈活現地表達出來，讓讀者從文字中聞到了香氣。我們或許不需要氣味也能存活，但沒有味道的生活卻會讓我們若有所失。

我們透過感官中的嗅覺，可以聞到令人愉悅的芳香，雨後的清新，森林中的芬多精，現磨的咖啡，新鮮出爐的麵包......也可以聞到老鼠屍體的腐臭，發臭的襪子，餿掉的食物，滿溢的水肥，下水道上騰的臭氣......或香或臭，直接撲鼻，讓人毫無躲藏。

那麼心靈的嗅覺呢？當我們遇見險惡的晦暗人心，嗅覺夠不夠敏銳聞出其中暗藏的腐朽？「從人心裡發出惡念、苟合、偷盜、兇殺、奸淫、貪婪、邪惡、詭詐、淫蕩、嫉妒、謗瀆、驕傲、狂妄。」這一切的惡從裡面出來，且能污染人的味道，我們心靈的鼻子能聞到嗎？

上帝賜給人類不同於其他動物的性靈，在罪未發生以先，用心靈的敏銳，嗅出惡的味道；在善行彰顯之處，予人玫瑰手有餘香。

艾克曼的感官之旅，打開了我的嗅覺大門。以前從未留意用鼻子感受大自然，沒想過從味道裡尋找回憶，更沒仔細觀察過藝術創作中所表達的氣味。因為這本書的帶領，我開始在假日的午後，到森林公園尋找花草樹木的芬芳；到陽光下探索日照使不同物品產生的味道變化；面對眼前的美食，先聞一下廚師烹調的心意；欣賞藝術創作或文學作品時，也開始用多一項感官——嗅覺來觀察。

我要向跟隨我多年卻從不被我重視的器官——鼻子，致上深深的歉意。更希望從鼻尖到心尖的距離能夠縮小，敏銳地分辨人們內心的味道，聞出人們生命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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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樸慧芳

中文系畢業，從事出版編輯工作多年。2019年參加創文「點燃文字火種」文字營，回應莫非老師文字事奉的呼召，心中寫作的火苗被挑旺。現積極參與創文網路課程、工作坊及讀書會，為成為一名文字精兵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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