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流行病改變了島民的生活。無魚可吃時，奇寄送魚到每家，使島民對他「種魚」的態度大變，隨之而來的，還有心靈深處的變化......

咖啡島 

教會探訪隊離開以後，貝姨邊收拾邊埋怨：「都暗示不要再來了，怎麼還來？ 你沒跟他們說嗎？」貝姨的女兒說：「爸爸才回天家，教會關心你嘛。」

「病了這麼多年，他解脫，我也輕鬆了。」

「如果你信耶穌，他們就不會一直來了。」

貝姨翻了個白眼，「你跟爸爸去教會，我覺得很好。但是信仰不能勉強。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說罷，揮一揮手，示意女兒繼續收拾，就出門了。

探訪隊來到魷魚奶奶家。從很遠就看到她臉上的笑容。魷魚奶奶已經105歲，是島上最年長的，也是島民們敬愛的信仰長輩。她最愛吃魷魚，所以被稱為魷魚奶奶。她是第一代基督徒，後來帶領全家歸主。長子曾經在島上唯一的教會擔任主任牧師。後來離開到首都的教會事奉。小女兒單單與她同住。單單原來在首都上班，但是婚姻觸礁讓她傷痕累累。最後選擇回島。

這是一座美麗的小島。鳥瞰的形狀像咖啡豆，所以稱為咖啡島。島上一共有35戶，約210人，99.4%是基督徒。小島上設有一所小學和一所國中。如果繼續升學，就要到首都去。島上有一座連接內陸的通行大橋，長約7公里。過了橋很快就能進入高速公路。一路往北開一個小時，就能抵達首都。

咖啡島以豐富的新鮮海產聞名，為全國供應超過90%的產量。島民幾乎都從事漁業，生活安逸豐順。大家相信這是信奉上帝所得到的眷顧。如此，總是極力說服那0.06%的非基督徒，盼望全部島民都有同一個信仰，相信同一個上帝。那麼，就能領受更大更多的祝福。這種心態久了，不知怎的，就不自覺地滲入了一股傲氣。看待其他地方的居民也不一樣了。

還有一個原因，讓島民自命不凡，就是通行大橋的建立。這是總統特別下令建造的，說是為了咖啡島的發展與島民的方便。同時，也規定遊客週六才能一探咖啡島。週日島民上教堂，不得打擾。島民們覺得這是總統的特別愛護。所以每戶家裡都掛了張和總統的合照。事實上，對遊客的規定，是總統不希望島民把基督教信仰傳給其他地方的居民。另一方面，說是為了島民的便利，其實總統是希望新鮮的海味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他的餐桌。而大橋建立以前，只有渡輪，一天三輪，太慢了。總統不滿意。如此，有了這座大橋。

系官先生是總統夫人的堂哥。有這樣的關係，他的漁業版圖在島上是最大的。雖然如此，他在眾人眼裡是一位謙和的人，是一個好人。任何捐款，他從不吝嗇。系官先生每週五會到首都與情人共度整晚。週六返島都會帶上首都的美食，在隔天主日與弟兄姐妹們分享。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但都沒說什麼。因為他和夫人平時相處得很和諧。雖然牧師不斷地勸導，系官先生也只是笑著點頭，說：「好的。好的。」

改變，對島民沒有吸引力，過得平安、舒服就好了。私下聊八卦是大家的興趣之一。系官先生是排行榜的第一名。快要居上的是哈奇寄。

奇寄種魚 

奇寄是哈家最小的兒子，15歲，隔年就要到首都念高中了。他有四位哥哥。哈媽媽生了他以後，希望下一胎生個女的，所以給他取名「奇蹟」。但是，戶籍辦事處寫錯字，就成了「奇寄」。雖然奇寄沒有給哈家帶來女娃，卻讓咖啡島經歷了一場奇蹟。這個奇蹟讓島民的生命起了變化。

哈家一家是虔誠的信徒，待人溫和誠懇，很受島民喜歡。一個月前，奇寄向爸爸要了一塊地，因為他要種魚。哈家人滿臉問號。奇寄解釋，在夢裡有聲音叫他種魚，那聲音讓他心裡平安。家人商量後，覺得或許有上帝的意思。反正土地也多，就給奇寄一塊在制高點的地皮。在那裡可以看到海天一線、日出日落、滿天星鬥，還有通行大橋。真是美極了。

「本來我以為奇寄只是特別善良單純的孩子。沒想到帶點傻呀。」

「你們看過了嗎？他把魚豎著放，頭埋進土裡，尾巴露在空中。好幾十條呢。」

「太好笑了。我現在散步都會特地繞過去。看著他給它們澆水啊，仔細檢查每一隻魚的狀況。奇寄說是夢裡的聲音交代他的。我的天啊。」

「更可笑的是哈家人竟然也認可，還真給他一片地。 他們是真覺得會有奇蹟嗎？」大家不可思議地笑開了。

「可是奇寄種魚快一個月了。怎麼不見那些魚腐爛發臭呢？」

這個問題讓大家突然安靜了。過了好一陣子——

「這有什麼奇怪的。那片土地在最高的位置，比較涼快。而且我們這裡四面環海，風裡雨裡都有鹽分，不就天然防腐了嗎？」

「嗯，這說得有道理。泥土裡也有鹽分。」

「這樣就說得通了。」

「對，一定就是這樣。」

大家同意就是這個原因。找到答案以後，大家的心就踏實了。

有人問牧師的看法。牧師說：「有些事，要過段時間才明白。」

這一天夕陽特別漂亮，魷魚奶奶和單單又散步到奇寄那兒去。微風徐徐，他們愉快地閒聊著。魷魚奶奶常鼓勵奇寄：「跟著上帝的旨意，一定有祂的美意。」

還有一個人，是帶著禱告的心看待奇寄所做的一切。

「奇寄哥哥，我們又來看你和你的魚了。」

「快來，快來。你們看這尾巴被夕陽照得閃閃發光，像不像寶石？」

「哈哈，真的很像呢。」

「飛飛姐，你來了。你看這尾巴對光的反射，像不像杜伯伯的光頭？」

「哈哈哈......」大家樂了，笑開了懷。

飛飛有三個孩子，是一位全職媽媽。空閒時會教小提琴。她對教會活動不主動也不熱心。但是如果教會需要音樂上的協助，請她一起同工，她還是願意的。

結婚以前，飛飛在首都的一間音樂學院負責小提琴教學。她熱愛她所做的，也享受在其中。但是後來因為家裡的一些原因，她回到島上結婚。雖然先生對她很好，但是落寞的眼神時不時還是會出現。

「奇寄，你的魚種得很漂亮。等收成的時候，我一定要跟你買來嘗嘗。」

「到時候，我會送給你們吃的。」三個小朋友聽了，開心得拍拍手。

「好啊，那先謝謝你咯。我們要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跟哥哥說再見吧。」

「好的。回家的路上小心。再見。」

封鎖通行大橋

十一月，咖啡島的風特別不一樣。好像夾帶著起飛的聲音。拂過臉頰，會讓人停幾秒，想些事。這個月的第一個主日，大家在崇拜時無法專心，竊竊私語。原來，從未缺席的系官先生缺席了。他夫人前一天等到傍晚六點鐘，不見他從首都回來，就跟牧師說了聲。撥了好幾通電話，也無人回應。大家都擔心著。

聚會結束後，有人急急忙忙跑來通報：通行大橋被阻斷了，有軍人駐守著。牧師跟幾位島民趕緊去瞭解情形。幾位軍人跟他們一起回來。軍人們都穿戴著口罩、臉罩、手套和外套。大家的心不由得緊張起來。事情是這樣的：

「前一天，系官先生準備離開情人的家時，突然呼吸困難，即刻送往醫院。醫護人員一陣忙亂，幾個小時過後，系官先生就這樣離開了。聽說是一種未知的病毒所致。怎麼被感染、感染源、傳播的速度和範圍，全未確定。總統知道以後，立刻下達命令封鎖通行大橋。因為擔心感染源來自咖啡島。」

一時間，空氣凝結。大家還來不及說話，就被軍人催促先快速返回各自住家，進行隔離。軍人會挨家挨戶解釋隔離準則，同時派發防疫用品和基本糧食。暫時不准離家，直到另行通知。

重看在崇拜時所播放的新聞快遞，島民的心蒙上了一層灰，頭也有些暈眩。

首都已經陸續發現十幾個案例，而且數位還在攀升。受感染的群眾症狀相似。這件事來得突然又不明，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死亡人數已經超過十位。全國被恐慌的氛圍籠罩。任何有可能是感染源的地方都已被封鎖，包括首都和咖啡島。

一個星期過去了。島民們透過手機群組，得知彼此都暫時沒有任何症狀，緊繃的神經也稍微鬆些。過去幾天，每個人都不好受。系官先生就這麼離開了，最後一面也見不上。牧師也只能在線帶領追思會。島上的變化來得太急了，大家完全束手無策。雖然知道事情嚴重，但是總統快速下令封鎖咖啡島，沒有任何提前通知，也沒有轉達關心，多少傷了島民的心。對比總統之前的愛護，島民普遍覺得總統這次的做法狠了，感覺被拋棄了。從來樂觀的島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裡的微妙變化——原來幾乎都在雲端生活的，開始往下墜了。

又一個星期過去，大家無恙，呼吸更順暢了些。反觀首都的情形卻是更嚴重。通行大橋被封鎖，雖然出不去，但是外人也進不來，新種病毒也無法傳入。想到這裡，島民們開始有些寬慰，認為是上帝在保護他們。只是隔離在家兩個星期了，沒有放寬的消息，大家鬱悶。另外，無法出海捕魚，囤放的海鮮也已經吃完了。餐桌上少了海鮮，身心像受刑一樣難受。海鮮、海水、海風是咖啡島島民的快樂啊。

奇寄送魚

進入十一月的最後一週，島民在日落時收到牧師在群組的通知：「明天早上，奇寄會給每家每戶送魚。為避免肢體接觸，他會敲門，放在門口。等他離開了，你們再開門領取。」這一天晚上，每一位島民都帶著微笑入眠。

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島民們已經在守候了。期待與興奮的微粒子在空氣中流動。久違的正能量與幸福感，讓大家原來悶壞的心都開了一朵美麗的花。

「嘭嘭，貝姨，我放在門口了。請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

「咚咚，魷魚奶奶，我放在門口了哦。照顧好自己。期待下一次見面。」

「叩叩，飛飛姐，我把魚放在門口了。希望你們一家都喜歡。」

「嘭嘭、咚咚、叩叩......」每一家開門以後，都做了同一件事，向著奇寄的背影大喊：「謝謝你，奇寄！」奇寄也都回頭看，用力地揮手。雖然戴著口罩與面罩，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大大的微笑。看著奇寄的背影消失了，島民才捨得關上門。眼睛也濕了。好久好久沒有見到島上的朋友啦。這一天的菜餚有魚，飯桌上傳出久違的笑聲。

奇寄供應每戶的魚量能夠維持三到四天。之後又會挨家挨戶送魚。有些人知道這些魚就是奇寄種魚的收穫。但是有些人嘲笑著嘲笑著就忘了，在群組問起魚的由來。奇寄回覆：「這些都是之前種的魚所長出來的魚。隔離的第二個禮拜吧，我做了個夢，說如果開始冒出很多魚，就分給每個家庭。我相信是上帝奇妙的預備與供應，我們現在才吃得飽足又滿足。」奇寄種出來的魚，雖長在泥土裡，卻完全沒有泥土味。反而有海水的鹹味和魚在海水裡的鮮味。太神奇了。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島民平安又健康。隔離政策也放寬了。只要戴口罩，保持距離，大家可以在島上隨意走走。如此，奇寄不用再家家戶戶送魚了。有需要，都可以到種魚場向奇寄領取。這時候，首都也傳出了好消息——每日確診人數下降，出院人數增加，死亡人數也減少了。

「平安夜，聖善夜，牧羊人，在曠野，看見天上榮光照下，天軍齊唱哈利路亞，救主今夜降生，救主今夜降生......」12月24日必唱的聖詩。以往島民開口跟著唱罷了。但是經歷種種，在這個平安夜唱著《平安夜》，大家的心靈都被觸摸了。這時候教會已經開放，但僅限七十人。其他人在線參與。出席率是絕無僅有的百分之一百。第二天聖誕崇拜，也是無一人缺席。

崇拜剛結束，一位軍人走進教堂，宣佈：「成功了。封城解除。」當天下午三點，軍人全部撤離。隨著通行大橋的恢復，島民們大呼了一口長氣，經脈也打通了，活過來了。

生命更新

「牧師，早安。我想參與教會的事奉。不知我可以勝任哪些工作呢？」

「早啊，飛飛。聽到你這樣說，很開心。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呢？」

「嗯，是這樣的。這段時間，雖然行動上不自由，心也比較憂悶，但是卻有時間沉澱、思考、反省。這些日子我經歷了與上帝很深的對話，心靈好像被洗滌一樣，也哭了好幾次。這些眼淚有我對上帝的歉意，因為我的不冷不熱；也有感恩，因為上帝對我的愛，是那麼地包容。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好，但是上帝還是看顧、帶領，沒有放棄我。漸漸地，有股力量在內心凝聚，促使我想要為上帝做些什麼。」

「是啊。這一次島上的遭遇，前所未有。島民們的心啊，或多或少都經歷了微妙的變化。尤其是，當奇寄開始家家戶戶送魚的時候，大家似乎又再一次看見上帝。我的意思是說，上帝一直都在，只是平時太習慣了，上帝的存在感就變得很低。然而過去兩個月發生的這些事情，卻把大家的心又推向了上帝，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上帝隨時隨刻的同在，看顧與保守。我自己也一樣。好像對上帝又有了更多認識；同時，也對自己有了更多瞭解。」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還剩幾天就是1月1日的迎新崇拜。這是封鎖以後，教會第一次全面開放。對島民來說，意義非常大。其實上帝賦予你在音樂上很大的恩賜。所以，一起參與教會的音樂事工吧。」

「太好了。能夠事奉，是我的福分。謝謝牧師。」

為了迎接新的一年，島民們習慣在每年的最後一天大掃除。這一年的12月31日，大家不約而同、很有默契地，將與總統的合照丟了。然後把十字架擦亮，擺正。

進入新一年的第一天，去教會之前，單單特別梳妝了。注意到女兒的變化，魷魚奶奶心裡安慰、感恩。等了這麼久的時間，單單終於突破心裡的枷鎖，自由了。

貝姨在這個早上，也起得特別早。用過早餐以後，跟女兒並肩到教堂去了。

教堂裡傳出了哈利路亞。迎新崇拜，每一個人都來了。飛飛在合唱團裡，快樂地唱著對上帝的讚美。單單終於在教堂裡面崇拜。原來她每次陪著魷魚奶奶來教會後，只坐在外面等待。因為在首都所發生的不愉快，導致她心裡對上帝有疙瘩。這是她回島以後，第一次走進教堂，跟眾人一起敬拜上帝。還有貝姨呢。在敬拜讚美的時候，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雙手握著，以禱告的姿勢，注視著十字架，許久，許久。

一月中，奇寄到首都上高中班了。島民們在通行大橋頭目送他時，想起他挨家挨戶送魚後離開的背影，大家都百感交集。

奇寄種魚的那片土地，成為了紀念上帝奇妙作為的地方。每一戶家庭選一塊大石頭，在上面刻寫著自封鎖以來的心路歷程。如此，一共有35塊大石頭疊在那裡，甚是壯觀。這片土地處在制高點。當白天的陽光照射在這些石頭上時，這些石頭像在唱著上帝的大能與榮耀；當夜晚月亮出來，星星閃閃的時候，這些石頭又像在述說著上帝的愛—十字架上的愛，長闊高深。這些石頭要作為咖啡島島民世世代代對上帝永遠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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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天又十

神學碩士。詩人，作家，影視編劇及製作人。早年曾任職期刊編輯，電視台節目編導。出版詩集，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和散文集多部。參與編劇拍攝製作影視劇和舞台劇多部。各類作品曾多次獲獎。現居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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