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蔥歲月、艱難時刻，作者在火車上遇到了改變她一生信仰軌跡的人。一晃30年，他們有幸再次見面。生命之路艱難，那最初的夢想還在嗎？

上世紀80年代末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有些事到現在還在被定期紀念；有些人因為紀念這些事還惹了麻煩。作為大學一年級的學生，我也無可避免地經歷了，並成為其中的一個見證者。

那年6月初，風雲變幻的時候，我和許多同齡人一樣，倉皇離開了北京。我靠一張用5分錢買的月台票擠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沿著京廣線，經過5天4夜，終於回到了廣東的家。到家的那一天正好是我19歲的生日。也因為這個特殊的歷史事件，為了把失去的時間都補回來，原本9月初的開學時間，在那一年提早到了7月底。而這一次回北京，也讓我踏上了改變我一生的旅程。

在這趟火車上，心灰意冷的我遇到了一位來自新加坡的男孩。他比我大5歲，臉上帶著純真又燦爛的笑容。我們聊了很多很多，一直聊到硬座車廂好多人或趴在小桌上或靠著同伴休息了。為了不影響其他人，我們走到兩節車廂中間的連接處接著聊。窗外一切漆黑，偶爾有建在軌道邊的房子閃現點點燈光，很快又消失不見了，我們站的地方則隨著前行的列車左搖右擺。

因為在這一年裡幾次面對生死，我突然問他：「如果今晚我們這列火車出軌，翻車了，你害不害怕？」他微微笑著，用手往上一指說：「不怕呀，那我就和祂在一起了。」那刻我心想，如果有一個信仰，可以讓我連死都不怕，那也不錯。臨別的時候，他把隨身攜帶的一本棕紅色封面的小書送給我，封面上寫著兩個英文字——「New Testament」（編注：新約）。

我是宿舍裡最早一個回到學校的。平常在熱熱鬧鬧的十人宿舍裡，我總希望可以自己一個人安靜呆一會兒；誰知我真到了獨處時，卻心煩意亂，只有在讀這本小書的時候，心才安靜下來。

他當時沒有告訴我應該怎樣讀，因此我就從第一頁開始讀。一開篇那14代再14代又14代的家譜差點兒把我整懵了，好在後面有故事了；但故事主角說的話對於我原先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來說實在是很大的挑戰。比如說要愛你的仇敵，我明明不愛他卻說愛他，這豈不是撒謊？帶著太多不解，我按照他留給我的通訊位址寫信去問他。

他總是耐心地回信，解答我提出的各種問題。我稱讚信封上的郵票好看，也順口說了一下我集郵；他就在信裡夾了很多色彩鮮豔的新加坡郵票，圖案有昆蟲，有花卉，有港口，還有馬車、汽車等交通工具，有些還是一套的。就這樣，一封一封從新加坡寄來的信件在後來三年的大學時光裡陪伴了我新生命的出生與成長。有一次我內心憂傷，晚上做夢竟然夢見他，穿著耀眼的白色襯衣、明黃色的褲子，微笑著向我走來；而我則跪在地上委屈得嚎啕大哭。

大學畢業前的那個6月，我收到了他寄來的生日禮物，是一本很厚的書，還有一盒詩歌錄音帶。因為是從境外寄來的，我坐了兩站公交車，到一個離學校比較遠的郵局，交了8元錢的海關費用，才拿到了這個小包裹。他在信中請我為他禱告，說因為感情的事情，心情跌到了谷底。

兩年後的一封信中，他告訴我他結婚了。我那個時候正忙著跳槽，四處面試，找到工作後，又要找房子住，家也搬了好幾次。安頓下來後寫信告訴他我新的位址，但再也沒有收到他的回信，我們的通訊就這樣中斷了。

再聯繫上已經是差不多15年後了。那時互聯網已經相當普及。有一天，突然想起他來，就上網用他的名字搜了一下，居然找到了他的信息。於是我發郵件給一位在新加坡的弟兄，說起這件神奇的事情；沒想到更神奇的是，這位弟兄正好跟他在同一個機構工作，就直接去他辦公室找他，於是我和他又聯繫上了。他向我道歉，說後來他搬家了，就沒有收到我寄到他舊位址的信，然後他也找不到我了。他一直在那個機構服事精神病康復者。

時間一晃到了2018年。有個新加坡的舊同事兒子結婚，邀請我去參加他兒子的婚禮，還幫我出來回的機票錢。於是我聯繫了他，跟他約了個時間見面。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差不多30年過去了，他已經50多，我也年近半百，很近很近半百了。

見到他的時候，感覺他比30年前蒼老一些，但是整個輪廓還跟原來一樣。他問我最近怎麼樣的時候，我差點哽咽了；因為回想起自己生命改變之後走過的這條路也不是很容易，有歡樂，有傷痛，有點百感交集，於是一邊講一邊讓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他也講了他這些年的經歷。27歲結婚，兩年後有了第一個孩子，妻子產後抑鬱了。他一邊工作，一邊讀書，還要照顧妻子和孩子，非常辛苦。服事精神病康復者是他很喜歡的工作，也因此他做了很多年。可惜這份有意義的工作薪水很低，不足以支援他家人在經濟方面的需要。特別是兩個孩子要上大學，加上他在退休金的事上好像沒計劃好，他只能離開原先的機構，去到一間學校給學生做心理輔導，晚上還去社區健身中心兼職。

他很懷念年輕的時候，無憂無慮。他喜歡探險，去到馬來西亞山區，跟那些對外面的人不太友好的原住民交朋友，分享關於生命的好消息。他也記得跟我相遇那年，他跟幾個同伴一起在北京爬野長城。他跑在前面，甩開他的同伴很遠很遠，回過頭看他們，都好小好小。

講到那種在風中飛奔的感覺時，他臉上露出神往的樣子。他說他很希望等孩子都大學畢業了，他就不需要再工作得那麼辛苦，可以放下生活的重擔，繼續按著從前心中的熱情，一心一意地去為祂奔跑，發光發熱。

知道我回程的飛機是凌晨起飛，我晚上就要去機場，他特地在我離開的那天晚上11點多去到機場，送了我兩本書，其中一本是他編寫的。走之前，他把手放在我肩上為我祝福。想想他每天為生活奔波，疲憊不堪，又為著現實與理想的差距而受挫；但面對著我這個他青蔥歲月結出的「果子」，他雖然不再承擔聖職，卻仍希望盡一下「屬靈父親」的責任，我真的很感動。

回到我所在的城市後，我們通了一兩封電郵就又沒來往了。生活還在繼續，我時不時會想起他，想起他的重擔，也想起他的夢想。希望他已經渡過了那段難熬的日子，也希望他下垂的手、發酸的腿已經挺了起來，靠著那為他加添力量的，正在奔那擺在他前頭的路程。或許是時候發郵件去問候一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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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瓦娃

華東出生，華北長大，現居華南。19歲與祂相遇，從此有寶貝放進瓦器裡，甚願自己的人生與手中的筆都能顯明祂莫大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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