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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蘭幽香丨劉同森
2024/07/31 11:40:01瀏覽495|回應0|推薦2

「母親」如同一株靜靜開放的白玉蘭,存著悠長的溫柔和馨香。她也將永遠開放在「我」心裡,期待再相會的一天。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點撞在窗玻璃上,跌落在窗台上滴答作響。花瓣和樹葉被風吹得漫天飛舞,飽蘸雨水的玉蘭花在風中低垂著頭,似乎在與春天做最後的告別。我心底的雨落了一夜,因為從今以後,在世上再也看不到母親。

我喜愛玉蘭,更愛母親。潔白的玉蘭花,沒有杏花桃花的豔麗,也沒有楊柳一樣的婀娜多姿,卻潔白如玉如雪,有迷人的幽香。母親很漂亮,是十里八鄉出名的美人。她一生不施粉黛,卻有一種天然的美,如同潔白的玉蘭花。

總以為母親會像往常一樣有驚無險,再一次挺過來;總以為母親不會走在年邁的父親前面,可她終究還是告別多年癱瘓在床的病痛,撇下90多歲的父親,獨自遠行。

父親是一名老共產黨員,在淮海戰役中入黨,後又經歷渡江戰役、解放上海、抗美援朝。從部隊上退下來時,當時的縣委書記親自做他的思想工作,讓他留在縣裡任職,不要返鄉。執拗的父親一心要回家種田,過田園生活。

經過當地婦救會長的介紹,年輕貌美的母親,和大她9歲的父親走到一起。

母親從小就和外婆一起信主,深知愛的真諦。外公去世早,她協助外婆照顧著兩個妹妹、三個弟弟。母親雖成家自立門戶,但始終牽掛著外婆一家人。

從我記事起,就記得母親不停地往舅舅家送東西。小麥、玉米、山芋干、新鮮的蔬菜都會送。那時沒有車,母親通常是用兩個五升箢子挑,我屁顛屁顛地跟在母親後面跑。稍大些,我也會把二升箢子挎在胳膊上,和母親一起給舅舅家送東西。可以說,有我們家吃的,就有外婆和舅舅們吃的。不要小瞧那些不起眼的玉米麵、山芋乾,在饑荒時代那都是救命的糧。

在計劃經濟時代,糧食短缺。沒有爺爺奶奶的幫助,父母既照顧著外婆一家,又要養活我們兄弟姐妹六人,實屬不易。小時候,家裡缺糧少米時,母親會把米裝入用紗布縫製的小布袋,煮給年幼的弟弟妹妹吃,大人只能喝粥。有時母親連喝到嘴裡的麥仁、小米都捨不得咽下去,嘴對嘴地餵給她幼小的孩子。母親為這個家,真可謂是操碎了心。

母親雖苦,但卻格外善良。誰家有缺乏向她伸手,她寧願自己少用也決不推辭。有個流浪兒路過我家,被我家的狗咬傷,母親養了他兩個月。後來我家就成了那流浪兒的驛站,每逢下雪下雨,他沒地方去要飯,就在我家吃住。那流浪兒長大後,條件好一些,逢年過節都會來看望我的父母,父母也會抽時間去看望他。一來二去,我們兩家就成了親戚。母親過世時,他像孝子一樣為母親守靈......

當然,我家也有揭不開鍋的時候。在最困難的時期,榆樹葉、槐樹葉、茅草根都被端上餐桌。摻入樹葉的煎餅和窩頭,黑不溜秋又有些苦澀,實在讓人難以下嚥。我中午放學回家,常常會拍一拍窩窩頭轉身就走。嘴裡念叨著:「不吃,不吃了,等著晚上回家喝玉米粥。」

母親的身體與樹葉不合,卻常常省下玉米粥給我們兄弟姐妹喝,自己吃摻入樹葉的窩窩頭,導致全身浮腫,兩隻眼睛腫得像水鈴鐺。

父親是生產隊長,完全可以借工作便利,給自己開個方便之門,以解家庭的燃眉之急。可母親寧願全家挨餓,也不願父親動用公家一粒糧食。

有人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問父親:「你為什麼放著城裡的福不享,偏要到農村來受罪?」父親隨口說:「咱享受不了清福。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百姓生成就是受罪的命。」沒想到父親的隨口一說,被別有用心之人添油加醋,告到造反派那裡,給父親帶來滅頂之災。

一句話被無限上綱上線,最後被定性為「污蔑社會主義,反黨反偉大領袖,是現行反革命」。父親被開除了黨籍,拉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批鬥,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父親的身上臉上。

父親自然是不服,儘管被倒捆在樹上,仍不停掙扎,蹬著腳罵,雙手不停摳扯樹皮,身後樹皮落了一地。 直到手指磨出血,染紅了樹。

那晚,父親像喝醉了酒,踉踉蹌蹌回到家,趔趄著倒在床上。

看著渾身是傷的父親,我和姐姐嚇得抱頭痛哭,年幼的弟弟妹妹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驚恐地縮在被窩裡不敢出來。

母親強忍著心中的痛苦,平靜地端來溫水,一遍遍摩挲擦拭著父親的傷口。

父親長歎一聲:「幹了一輩子革命,沒想到最後變成反革命。我不該回村,不該回村的......不回村就不會遭罪,你們娘幾個也不會跟我一起受苦了。」

母親輕輕撫摸著父親的傷口,勉強苦笑道:「別說傻話了,好在你沒當什麼大官。當了大官,可能連小命都保不住。這年頭,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母親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伺候父親躺下後,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奪眶而出。

後來,村裡住進工作組。縣武裝部部長吳大胖子瞭解到父親的情況後,勃然大怒:「媽了個巴子的,老劉能是反革命嗎?他是槍林彈雨闖出來的,他要是反革命,老子也是反革命!」在工作組的干涉下,父親被平反恢復黨籍。吳大胖子帶人敲鑼打鼓,把光榮牌子送到我們家,並送來一些米面魚肉等慰問品。

父親不在意那些慰問品,父親在意的是屬於他的那塊光榮牌子,他撫摸著那塊牌子,老淚縱橫。轉眼間父親臉上又堆滿笑容。他把光榮牌子舉過頭頂,含淚帶笑地對母親說:「我不是反革命,我平反了,平反了。」看父親高興的模樣,像個孩子。

母親嗔怪地白了父親一眼:「我心裡早已給你平反,從來不認為你是反革命,你是個好人!」

父親是個好人,母親囑咐我也要做一個好人,更希望我能夠像她一樣信主。母親知道我成為一家公司的管理人員後,又把約瑟被賣做管家當宰相的故事講給我聽。我當不了什麼宰相,也不求聞達於諸侯,能夠吃王子桌下的碎渣兒,就已心滿意足。

母親為我能信主,整整祈禱十年。每次離家,母親都要把我拉到磨道,和她一起跪下來禱告,祝福我走又長又遠的路。不禱告就不放我走。《唱一首天上的歌》、《聖靈帶著你我走》、《誰是主心上的人》等都是母親教我唱的歌。

誰是主心上的人

誰體貼主的心

誰遵行祂的旨意

誰做事又忠心

主在找找那誠實人

主在找

合祂心意的人

… …

年輕時,我是為討好母親才信主,並不是真正信。直到我年過半百,「塵滿面,鬢如霜」時,才真正悔改,真正體味到父母的愛,真正認識到祂的愛。當我真的信主,稍微能為祂做點事時,母親卻一病不起。為了照顧父母,特別是失智癱瘓在床的母親,我與妻子不得不兩地分居,我留在上海工作,妻子辭職守望在家看顧老人。

母親清醒時常對我說:「兒啊,是老娘的病身子拖累你。等我病好後,你的負擔就輕了。到那時,你們夫妻就可以團聚嘍。」

母親也會撫摸著父親雪白的頭髮說:「你都是八九十歲的人了,還要照顧我。等我好了,我要好好照顧你。」

然而,母親終究還是沒有真正好起來。儘管父親和我們兄弟姐妹,連同妻子、弟媳都在悉心照顧,但母親的病情日益加重,最終還是沒有拉住母親的手。

無論我們多麼愛她,多麼不捨她離開,也無法阻擋她逝去的腳步。

說也奇怪,前幾天一直是小雨不斷,到母親出殯那天,天突然放晴,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路旁的野花競相開放,金黃的苦苣菜、紫色的野草葵、白色的春飛蓬,彷彿都在一夜之間盛開。和煦的微風吹起漫天飛舞的團團柳絮,大地似乎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披在路邊的花上,倒掛在田間的玉蘭樹上。

我的家鄉盛產玉蘭樹,幾乎家家都有玉蘭園。紅的、黃的、白的玉蘭在田間地頭隨處可見。我最愛的還是白玉蘭,潔白的玉蘭不與梅花爭春,不與玫瑰鬥豔。她只是靜靜地開,慢慢地散發著自己的幽香。母親就如同一株散發著馨香的白玉蘭,永遠開放在我心裡!

我無心細看一朵朵野花,感恩的淚止不住地流。感恩父母用他們的一生養育我,感恩母親把好消息的種子撒在我的心裡,把我帶進永恆的國度。

我和家人把母親安放在我們自己的玉蘭園裡,墳頭堆滿凋零的玉蘭花瓣。

花落春猶在,凋零的是花而不是春天。母親雖然離開世界,但去了一個更好的家鄉。相信總有一天,我和母親會在天堂相見,母親會微笑著在天堂門口等我。

到那時,我和母親會穿著細麻衣和眾天使一起跳舞。那潔白無瑕的細麻衣,比玉蘭花更香更美。

-END-

作者簡介

劉同森

山東臨沂人,平時工作和生活在上海。一個在信仰長河裡默默行走的天路客,受洗歸主20多年,在上海郊區教會有講台事奉。曾先後在《新民晚報》、《文匯報》、《解放日報》及「馨香」、「鹿慕溪畔」、「故事的呼喚」等公眾號發表過詩歌、散文。於2019年來創文進修學習,摸索文字事奉的道路。期盼透過聖靈的帶領,我草根作者筆下「野生」的文字飛入千家萬戶,在尋常百姓家生根、發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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