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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聽見雨落下丨若晨
2024/06/14 12:22:23瀏覽332|回應0|推薦2

說起父親,你最深的印象是什麼?作者憶起的是父親點點滴滴的愛,也夾雜著對他的虧欠和解不開的難題。30年過去了,對父親的思念沒變,但很多事改變了。

「突然間黃昏變得明亮

因為此刻正有細雨在落下

或曾經落下。下雨

無疑是在過去發生的一件事......」(注1)

進入6月,雨季過去了又開始。先是端午節,後是父親節,再後就是父親的祭日。

轉眼,三十年。

我已經超過父親在世的年齡,可三十年前的那個週日還像昨日。

正值炎炎盛夏,太陽高懸。遠在南方的我,接到一個最冰冷的電話,直到現在我仍能感受到背上升起的寒意,頃刻細雨如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沒有父親了,再也沒有了!」

當年的家鄉,一週只有一個航班,那個失魂落魄的週日,我買不到一張回去的機票,而父親第三天出殯。

最初的那幾年,我常常在夢中抱著父親的腿不肯讓他離開,直到哭醒。生前沒有讓他享到福的自責、病中沒有照顧的愧疚、去世沒有送行的懊悔......種種情感交織在一起,讓我對父親充滿了虧欠,雖然知道他一定不會怪我。

除了吸煙這唯一的嗜好,父親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顧家、愛孩子,對我最嚴厲的一次指責是用手指在我後背狠狠戳了一下。我能回憶起來的都是父親滿滿的寬柔、淳厚和愛的嘮叨。

不論平常下班,還是外出辦事回來,父親幾乎不會空手,除了菜,常有點「小驚喜」。糧食短缺的年代,水果更是稀罕物。記憶中,偶爾有蘋果吃,要抓鬮,因為蘋果有大小,就一字排開,父親主持。那是我們家難得的歡樂時光,拆開一個小小的紙團兒,總會引起一陣哄笑。勤奮好學的我,運氣似乎差了點。待姐姐、弟弟大嚼特嚼時,父親會把他那份悄悄塞給我。

有一年冬天,特別冷。父親很久都沒有帶回什麼好吃的了。我們姐弟仨,最喜歡盯門簾,總是盼著,簾子一挑,父親的笑臉探進來:「看,我帶什麼回來了!」披著一身雪的父親,站在屋子當中,身上騰起一股蒸汽。他扛著一隻筐,頭髮、眉毛滴著水,眼睛卻在笑。

「橘子!橘子!」弟弟雀躍著。剝開一個,立刻扔下,「壞的!小半筐橘子,壞了不少。」父親說:「別急。你看,這不是好的嘛!」他把壞的那瓣兒去掉,的確,其它都是好的。母親追問:「哪兒來的錢?」、「撿煤核換的。我看孩子們好久沒吃水果了。」不知道父親的耳朵是不是那年凍壞的,反正冬天都會起凍瘡,又紅又腫。

又一天,父親帶回來的是把鋼勺。不是買的,是他業餘時間,用廢鋼一點點磨出來的。讓我帶到學校,好好吃飯。勺子沒有那麼精緻,但光可鑒人,握在手上很受力。讀書那幾年,我吃得很多,身體結實極了。

後來看到電影《鋼的琴》,頗受感動。被迫離婚的陳桂林為了留住女兒,硬是用鋼做了一架鋼琴。廢棄的廠房中,當鋼琴被吊下來的時候,閃著柔和的光芒。小姑娘坐下,一串音符叮咚而出。那不是一架普通鋼琴發出的樂音,而是一位父親的心跳。為了女兒的鋼琴夢,他四處借錢不得,最後發動所有朋友,開始用廢鋼做琴。「這是一件多麼有激情的事。」雪花飛舞,執著的父親,沉浸在夢幻一般的琴聲中,幸福無比。無論鋼的琴,還是鋼的勺,我想,父親的心都是一樣的。

「少拿幸福嚇唬我。」陳桂林對他的妻子說,不是有錢就能讓孩子幸福,不是富裕的環境才能讓孩子成長,他從始至終都知道,一如父親。

我13歲那年暑假,下班回來的父親,從腋下抽出一本書,書外麵包了厚厚的牛皮紙,書角翻得捲了邊。父親學歷不高,早早進工廠當了工人,能帶回什麼書呢?知女莫如父,作文好的女兒需要更多滋養,他從市圖書館借回的這本《簡·愛》,為我打開了文學的大門。

差點忘了,6月還有一件大事,中國學生的人生大考——高考。那三天是我記憶中特別幸福的日子,感覺自己像一位公主。父親每天騎著自行車接送我去考場,一天三頓變著花樣做我愛吃的食物。

開考前,父親站在學校門口,與我一起聽大喇叭裡播放的貝多芬《命運交響曲》,我的心隨著那「命運的敲門聲」起伏、悸動。

命運並沒有眷顧我。我為沒考上理想中的名牌大學痛哭不已,父親卻相當滿意,一直笑著安慰我。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不管我考得怎樣,他都看我甚好。

父親對我的教導並不多,但「守時」、「守信」是我銘記在心的,不遲到、不早退、不拖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上班第一個月,父親就給我買了一塊梅花錶;而他卻從來不曾擁有自己心心念的英格錶。為了不讓我擠公交,還專門買了一輛自行車,女式二六,我最喜歡的天藍色。「手錶、自行車、縫纫機」可是當年中國人結婚必不可少的「三大件」,父親以嫁妝的標準給女兒配置,可惜女兒終將遠走。

1993年冬天。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他已經病得很重了,但堅持起來送我,倚著門框,看我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我不敢回頭。

三十年來,我對他所有的眷戀和祭奠,都是走在他鄉的路上。他鄉沒有雪,只是一場接一場的雨,有時粗狂,有時細密;有時暴烈,有時纏綿......

父親的一生憋屈又無奈。個性強悍的母親,將她所有的不滿都傾倒在父親身上,「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的戰事幾乎天天上演,直到他去世。一直覺得父親很可憐,但也為他慶幸,再也不用活在「戰火紛飛」中了。

因為家庭的硝煙瀰漫,因為父親的早逝,我將所有怨恨都記在母親身上,於是,開始了我們長達三十年的紛爭。而同一屋簷下的十年,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夫妻還能離,母女怎麼離?

幾近崩潰的邊緣,一位姊妹聽完我的敘述,說:「你願意相信有一位上帝嗎?」我做了決志禱告,這是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沒想到,卻成為我生命的救主。

但這是一道窄門,救贖的路痛苦而掙扎。我期待奇蹟,盼望著一覺醒來,母親就改頭換面了;日子一天天過去,什麼都沒變。

祂說,你要饒恕,可幾十年計算下來的「惡」豈能一筆勾銷?你要喜樂,可生活中的點滴小事都像水落進油鍋裡,我只能苦笑......感謝阿爸父,在我一次次絕望到想要放棄的時候,總有使者來引領。

有天下午,在師母家裡,讚美詩剛剛響起,我已泣不成聲。閉著眼睛,感受到師母的手按在我身上,一股熱流汩汩流遍我的全身,祈禱聲如天使在歌唱。就在那一瞬間,父親的形象出現在我眼前,還是他年輕時俊朗的樣子。他溫和地笑著,說:「我都饒恕她了,你為什麼還不能饒恕她?」聽到這話,我的淚水像開了閘一般......

從那天起,我第一次在心裡感謝母親,若不是因為她,我不會認識阿爸父;若沒有經歷困苦,我不會緊緊抓住祂。我慢慢理解她,曾被時代的洪流所裹挾,沒有得著愛,也不會愛......

那時,讀經、禱告和敬拜已成為我的生活;參加門訓,系統學習聖經,參與團契、教會服事,不知不覺中,我變了。

我開始為母親禱告,曾經一想到她,我的咽喉就像被扼住似的,發不出聲;現

在我舉起手,向上帝祈求,一切的轄制都要脫落。

為父親的早逝,我怨恨母親;因母親的掌控,我一輩子都在逃離;我說了多少傷人的話,做了多少錯事,祂既沒有按我的罪過待我,也沒有照我的罪孽報應我,那我還有什麼不能饒恕的?就這樣,一次次經歷著祂的愛和恩典,一次次被釋放、得自由,內心的愧疚、懊悔、自責、虧欠,都一一挪去。

受洗的那年夏天,我回到家鄉。那是一個雨後的早晨,天空澄澈,遠山如黛,草尖上的露珠閃著晶瑩的光。站在父親的墓前,我喃喃低語:「爸,你雖然離開了,但我有了一位永生的阿爸父,愛我到底,且永遠都不會離開,因為祂就是愛。」

祂讓我知道,在將來的某一天,我還能見到我的父親,那裡才是我們永恆的歸處,不再有眼淚、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昨晚再次夢見父親,他的面容,依然那麼清雋、明燦,像每次回家時我見到的樣子。我對他說:「爸,我現在很幸福。」

下了一天的雨。

雨聲落響,暮色四合,心卻平靜安穩,我默念著博爾赫斯的那首《雨》:

「誰看見雨落下,誰就回想起

那個時候,幸福的命運

向他呈現了一朵叫作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鮮紅的色彩。

這蒙住了窗玻璃的細雨

必將在被遺棄的郊外

在某個不復存在的庭院裡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濕的暮色

帶給我一個聲音,我渴望的聲音,

我的父親回來了,他沒有死去。」

注1:亦出自「阿根廷」博爾赫斯的詩《雨》。

—END—

作者簡介

若晨

中文系畢業,喜愛閱讀、寫作。感念漢語言之美,感恩可以參與到一個大故事裡,用文字紀念造我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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