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22/04/15 15:51:48瀏覽717|回應0|推薦2 | |
一個失去父親的年輕人,一個失去兒子的老牧師,年輕人舉刀向老牧師,會發生什麼呢?一起來看看。 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就在那短短幾秒內,他不停追問自己:「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市立公園的這個角落太黑暗了,不遠處雖有不少人在活動,一群群聚在大鐵桶旁生火取暖,但叫囂喧鬧的聲浪徹底蓋過他眼前正發生的事。他的手心不斷淌血,可能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但也可能是搶刀子時他被划傷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像頭髮狂的野獸,拚命拿著尖刀朝他胸膛猛刺,他的力氣難以阻擋年輕人。然而他並不害怕,他只是有點混亂。 他想著,他不是來赴死的嗎?然而,他現在卻比任何時候都想活下去。明明已經生無可戀,但此刻的他卻拚命求生。他求上帝救他,但這太可笑了,他的左腳邊還躺著準備用來上吊的粗麻繩,這樣的他,怎麼有臉開口叫上帝救他呢? 「爹地,看,這是上帝送給我的彩虹!」 兒子六歲時在後院興奮地叫他去看彩虹,這個畫面突然閃入他的腦海。彩虹,夏季雨後出現的陽光,溫暖的感覺。回憶的畫面跟他眼前的景況有如此反差,現在眼前就是如洞穴般漆黑的樹林,以及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正在與他搏鬥的瘋子。 他突然靈機一動,瘋狂大叫:「停手啊!我是榮光教會的喬治牧師,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年輕人的動作停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喬治疲憊地喘息著,他知道年輕人仍然握有尖銳的刀,站得很近,而以他六十六歲的身體,就算拼盡全力,也未必能夠成功脫逃。 他感到自己唯一的機會,就是賭一把,說服年輕人放下刀。 他見到眼前這個全身黑色衣褲,戴黑色棒球帽與黑色口罩的年輕人,身材高瘦,月光映照下可清楚見到他露出的臉部。他是個白人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喬治留意到年輕人低頭望著他腳邊的麻繩,於是趁勢開口:「我想你也看到了,其實我今晚是打算來這裡結束生命的。我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你可以放過我嗎?」 年輕人發出不屑的笑聲,搖搖頭:「你如果那麼想死,應該讓我了結了你,基督徒自我了結不是上不了天堂?」喬治的內心瞬間被重擊,沉默不語。年輕人略帶憤怒地問:「你說你是個牧師?太好笑了。那我應該要放過你,讓你好好自我了結?你到底是什麼牧師,居然敢自我了結?」喬治羞愧地望著地面,悲傷憤恨以及氣惱的複雜情緒一湧而上。 他想起過去四十年的生命點滴,拼盡全力向這世界呈現一個大家想要看到的牧師身份。每一個呈現出來的面向,都是一半真摯一半計算的結果。經過這麼久,他早已辨識不出何謂真實的自己。三年前愛妻癌症過世,半年前剛剛大學畢業的兒子也因車禍身亡,教會在疫情爆發下不但流失了七成會友,剩下的會友也都各自經歷生命艱難。生命對他擊出的重拳,不僅令他趴倒在地,也差點擊垮了他的信仰。 他終於明白,所羅門王說的虛空,是多麼令人難以承受。 過去,他一心只想為主做工,主卻帶走他所有精神情感的支柱,上帝對他真有愛嗎?他彷彿跌入了無重力的外太空,靈魂與身體分裂,各自飄浮。等待陽光的溫度,但這束光線卻永遠到達不了他的身邊。終於有一天,醫生診斷他患上了重度憂鬱症。他的眼淚長期如潰堤江河,湧流不止。 而他張開口,卻必須向世人大聲疾呼要有盼望,即使他早已不相信盼望。在兒子臨終的床前,他願意拿性命交換上帝的奇蹟,他用自己曾為主奮力奔跑的汗馬功勞,來交換兒子的性命。但兒子最終還是走了。那之後,他就再難向人提起上帝的愛。有好長一段日子,聖經裡所講的一切,他深信不疑的那些真道,竟然都離他非常遙遠,如同有人在鬧市區向他喊話,而他卻被許多噪音遮擋,聽不到神說的話。 他在網上讀到一位小有名氣的牧師自我了結身亡的消息。他想:「我所牧養的教會很小,就在市中心最貧窮、治安最差的區域,與早期富人區交界。多年來,見不到增長,僅僅成了我的一畝三分田。或許我也能離開這一切,相信也不會引起多大關注。」 於是他買了麻繩,來到他能想到最僻靜的公園角落,打算了結自己。他不能肯定是上帝安排了什麼,或是純屬巧合,出現了這樣一位年輕人,讓他意識到自己差點鑄下大錯。然而年輕人要了結他的態度卻又如此堅定,他不禁猶疑,這不太像是神安排的天使啊! 「算了,今晚我沒興趣了。倒楣。原本只想了結個討人厭的流浪漢,完成我第一次自殺計劃,沒想到遇到個牧師。」年輕人收起尖刀,轉身離開。 公園聚集的人逐漸減少,原本用來取暖的火堆,也逐一熄滅。已入秋的市立公園,沒入暗黑之中,僅有慘白冰冷的月光照亮這片土地。仍陷在驚嚇中的喬治牧師,只能無力地坐在地上喘息。他忽然聽見聖靈輕聲的提醒:「叫他留下!」他遲疑,聲音又響起,「告訴他上帝是誰!」 聖靈的聲音他已經很多年沒聽見了,他甚至已難辨識聲音來自哪兒。 但見到年輕人越走越遠,情急之下,牧師對著他的背影喊道:「等等。你憑什麼覺得自己有資格主宰別人的生命?」牧師語帶憤慨。年輕人停下腳步,沒打算回頭。老牧師又奮力大叫:「我的生命不珍貴嗎?你憑什麼自以為可以假扮上帝奪走我的生命?」向來溫和仁慈的喬治,鮮少如此憤怒地向人叫喊。而這聲叫喊,卻讓他想起自己過去要求會眾彼此原諒時的急切模樣。年輕人停頓幾秒後,轉身面對喬治,冷笑一聲:「因為不配活在世上的人太多了,你就是一個。 剛才你不是連自己的命也不想要?」 年輕人感到相當煩躁,聽老牧師講話時,他的心臟一直跳得厲害,胃也產生莫名的翻攪。雖然他帶著尖刀來了結人,但不知為何,有股力量讓他反而覺得自己是個懦弱的受害者,他一直望向公園東北的方向,他的家,就住在離公園兩條大街的小巷內,雖然家中沒有人了,他此刻仍是想飛奔回家。 年輕人名叫大衛。如同聖經裡的年幼大衛般,自小就要撐著瘦弱的身軀,對抗看不見的巨人,這巨人就是不幸的命運。 母親在他八歲那年因病去世,他與常年酗酒的父親相依為命。但其實他早就恨惡父親的冷漠與暴力,他只是需要依靠父親生存下去。幾年前父親不知何故失蹤了,對於一個失蹤的酒鬼,警方連搜尋都漫不經心。但父親的失蹤,在他心中卻是種求之不得的解脫。 在那之後,大衛獨自住在破舊公寓裡。每到夜晚,便經常不開燈,整夜坐在窗前,望著月亮發呆。一開始,他還有些微對未來的盼望,幻想自己能光鮮亮麗地在市中心金融大廈上班,然後娶妻生子,住在郊區的大房子裡。 他深信對著月亮許的願,有一天會實現。 後來的幾年,一切都像是斷斷續續做著的噩夢,無法醒過來。他在高中被同學霸凌,他們逼迫他偷運毒品,他不願意就遭到毒打。痛苦掙扎數年後,某晚他竟然在這個市立公園見到父親,帶著半點溫情與渴求父愛的卑微願望,他去跟父親打招呼。父親瘦得像具殭屍,雙眼十分空洞。他住在一棵大樹下,用潮濕的紙殼胡亂搭出個小屋,屋旁散落酸臭的食物與衣物。 父親認出了他,但下一句就是命令式地要求大衛給他錢買毒品。大衛不願意,父親竟然拿出一把小刀,向他的心臟猛刺過去。就在那一秒,大衛感到自己神經裡有什麼東西突然「啪」的一聲,斷掉了。非常清脆。 他回過頭來時,手已經握住尖刀,而刀刃深深刺穿父親的心臟。 那晚,大衛走回家,慢條斯理地梳洗自己,望著水流沖走父親的血,他感到整個房間都陷入極度黑暗中。但這黑暗竟然能令他安心,因為他明白這種黑暗裡再不會有愛的成分,不會有期待的成分。多麼純粹的絕望籠罩著他,他開始嘲笑自己曾經有過的溫情與軟弱。那一夜他一直笑到天亮。 而後,他的內在慢慢產生奇怪的變化,先是失去對疼痛的敏感度,而後失去存在的真實感。他腦裡常聽到些聲音,讓他辨認出別人的惡意。這種能力似乎為他墊了基石,讓他站得更高,讓他學習不再尊重除自己以外的生命體。 喬治用手指了指他旁邊的位置,示意年輕人坐下,但年輕人沒有動。 老牧師嘆息:「我不知道你發生過什麼事,就如同你也不知道我發生的事。確實,我是個牧師,但我現在不配做個牧師了。我差點把上帝賜予我的寶貴生命拋棄,原來我心中瞧不起自己這條命。你是個差點成為兇手的人,而我也是。我們,平等了。」喬治不停搖頭苦笑,他想要向年輕人證明,在上帝眼中,每個人的生命都彌足珍貴,既然生命不是人類創造的,那誰也不能取走。 結果,大衛笑得更大聲,因為他這輩子都沒認識過哪個人覺得生命珍貴。但這個牧師,卻對他說,他們是平等的。 年輕人對著老牧師發出質疑:「老頭,你頭昏啦?我剛才差點了結了你,你還覺得我們平等?」 「我沒有昏,你想了結我,我很憤怒,也很害怕。但現在的我,什麼都沒有,只有跟一個還有救的年輕人聊天的時間。如何?我們聊聊天,若你聊完還想了結我,我悉聽尊便。」 年輕人不耐煩地皺著眉,在喬治對面找個位子坐下,然後把尖刀從褲袋拿出,插在他跟喬治牧師中間的土地上。 他雙手抱胸,下巴向上仰,對牧師粗暴地說:「說,你說得不好,老子了結了你。」 老牧師望著這個粗野的暴徒,差點了結他的人,不知為何生出了同情。他相信在漫長的生命旅程裡,在隱秘的靈魂深處,有那一角,有一條鎖鏈牽連著這個年輕人和他自己。他們被捆綁在一起,陷入濃重的迷霧中,找不到出路,而只能站在水邊望著自己的倒影。 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可能是他為主救回的最後一個靈魂了。 不,不是最後一個,他的心思突然清明起來。過往那三十多年的牧會生涯,他一直自豪地認為自己是在為主救贖失喪的靈魂,然而有無數重複的畫面閃現,畫面中卻只有他自己。他站在講台上憤慨演講,他站在地鐵站努力派發福音單張,並且搖頭感歎世人無知,怎麼只有他一人獨醒呢?他寫作、在寒夜孤燈下讀經,他接待陌生人到家做客順便傳福音,他為臨終者禱告。 畫面裡全是他自己一人,四周是漆黑一片。做了這麼多年的努力,原來他從未曾為主搶救過任何一個靈魂,他只是做了所有自以為應該做的事而已。他想起自己傲慢的嘴臉,那一刻,流下了複雜的淚水。 「孩子。對不起。」老牧師泣不成聲,他將臉深埋進雙手裡,雙肩不停顫抖。大衛感到有些尷尬,這輩子從來沒有人跟他說對不起。 「孩子,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奇怪,但你能不能,讓我抱你一下?」 大衛沒有出聲,只是微微點一點頭。自有記憶以來,他父親便沒有擁抱過他。這麼多年與父親生活在一起,能夠安然生存下來,就是他最大的奢望了。他或許也想體會一下,被一個父親形象的人擁抱,是什麼滋味。 老牧師擁抱他不久,就嚎啕大哭起來。從他斷續的話語中,大衛得知老牧師的兒子半年前因車禍重傷不治身亡,老牧師也失去一切,這就是他打算結束生命的原因。 大衛突然嫉妒起牧師的兒子,起碼他離去時,是帶著父親的愛走的;換作是他,能帶走的只有黑暗。他不耐煩地推開牧師,不客氣地問他想做什麼。牧師趕緊放開他,為他的失態道歉。 「對不起,我只是太想念我的兒子。我相信他現在已經回到主的身邊,我應該替他高興才對。」 「如果你真的相信,就不會還想著自我了結,不是嗎?」年輕人刻意質疑老牧師。老牧師不否認:「我想,過度的悲傷,像是拆毀堅固堡壘的工具。我的信仰曾經如堡壘一樣堅固,我仍然深信我的兒子死後會回到主耶穌身邊;但是我自己,無法跨過去相信上帝仍然看顧我、愛我這一關。」 「果然牧者都很虛偽。」大衛想起小學時曾經去過的教會,承諾要帶大家去旅行的主日學老師,完全忘記他的承諾,讓他們這群貧寒的孩子,年復一年地等待。 喬治仍想勸他:「我明白你的憤怒,相信你曾經遇到過很多不善良的人,但你要相信我,主耶穌可以改變一切。如果你放棄自己,黑暗會拖走你的。聖經上說,那殺身體的不要怕它,但那殺身體又殺靈魂的倒要怕它。」 年輕人突然頭痛欲裂,發狂起來,挑釁般在喬治面前不停揮舞利刃。牧師顫抖著雙手擋住年輕人的尖刀,但他的力量太大了,牧師幾度感到自己快招架不住了,年輕人一邊狂叫著:「你講得那麼好,為了救我不是應該犧牲你的命嗎?」 牧師情急之下,上前抱住年輕人;但年輕人卻不小心將刀刃刺入了老牧師的心臟。老牧師跌坐在地,尖刀就不偏不倚地插在胸前。 大衛突然清醒,緊張地跪在牧師身邊,對他大叫:「你沒事吧?我不是真要了結你,我只是痛恨自己遭遇的那些爛事。我希望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消失,如果能了結人,表明我比人家更強大。」而他現在,卻沒有絲毫快感。 喬治牧師用手摸了一下年輕人的頭,示意他還安好。牧師伸手把尖刀拔出來,然後把手伸進外套裡摸了一下,拿出一本破舊的聖經。那是跟了他三十多年的隨身聖經,一直裝在外套裡,要不是今天氣溫驟降,他也不會換這件厚重的外套穿。 牧師望著聖經上穿破的洞,熱淚充滿眼眶。他小聲問:「是你嗎?天父。」他聽到一個微弱而清楚的聲音:「是我,我愛你,孩子。」 牧師對著遠方漸露的朝陽,感動哭泣。他失去自己的孩子,以為神不再聽他的禱告,不再看顧他,但天父一直在。在這一晚驚險的奇遇裡,天父要救兩個人,一個自以為活在光明裡,卻流於表面;一個差點輸給了黑暗,最終是善良救回了他。 牧師看著淚流滿面不停向他道歉的年輕人,搖搖頭:「孩子,你將會有一個對你愛之入骨的父親,祂的愛是你無法測度的。那不是一間教會,也不是我這個與你同樣脆弱的傳道者,能夠給予你的愛。祂的愛非常有分量,就在這個晚上,祂用祂的愛救了你跟我。」 年輕人仍滿臉迷惑。老牧師站起身,拍去灰塵,牽起年輕人的手,慈祥地說:「孩子。走。我帶你回家吧。」 -END- 作者簡介 久一 資深媒體文字工作者,曾出版小說及飲食文化書籍,雜誌專欄作家與編輯,且有多年基督教報紙及雜誌文字服事經驗。喜愛探討人性的各種文學作品,也喜歡各類藝術創作,未來將更致力於耕耘文學與藝術作品,希望作品能更深入人心。望創作之路如新筆名般,長「久」且「一」直不斷。 圖書推薦 《恩典不留白,下筆如有神》 莫非 蘇文安 劉小臨著 恩典故事前, 人人皆可 自許為作者, 書桌乃朝聖祭壇, 生活如展頁稿紙, 捕捉心中悸動, 描述看不見的你! 購買資訊: 台灣:橄欖華宣https://www.cclm.com.tw/book/19314 北美:gcwmi622@gmail.com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