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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31 00:54:42瀏覽548|回應0|推薦3 | |
北美青少年的讀書風氣,近30年來在洶湧電波(電視、電影、電腦、電玩、手機……)衝擊下相形瑟縮。美國圖書館學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欲力挽狂瀾,自1998年起推廣青少年閱讀周(Teen Read Week),2003年起開展青少年十大薦書(Teens’ Top Ten)線上投票活動。
繼《哈利·波特》《暮光之城》後,哪一系列著作贏得眾多青少年網海護航,名列少年薦書榜前茅?是如書本封面上,那只羽翼鮮明鳥兒般一飛衝天的《飢餓游戲》三部曲。
《飢餓游戲》三部曲的作者柯林斯
當影視劇寫作背景出身的柯林斯(Suzanne Collins)轉向青少年小說創作,《飢餓游戲》首卷2008年問市時,我瀏覽了主流媒體掌聲連連的書評,從中了解了故事梗概。
故事場景設在未來,「施惠國」建立在北美廢墟上,這是一個極權國家,都城四方分布12個行政區。都城逼迫各區每年送出一名少男和一名少女。他們被稱作「貢品」,必須投身在拼鬥至死、僅有一人勝出的「飢餓獵殺」遊戲中。遊戲全程由電視實況轉播,政權借以維持統治秩序。主人翁凱妮絲,是貧困第12區的貢品,至終改寫了遊戲規則與城邦命運。
評論稱作者對成長中少男少女的心理描寫絲絲入扣,情節高潮迭起,內容針砭時弊,對獵殺部分也十分克制,不讓筆尖過量噬血。總之似乎不讀不快!但向來對極端暴力素材敬而遠之的我,一想及故事引火線——都城強逼境內各區每年送出少男少女,投身於拼鬥至死的「飢餓獵殺」,就皺起眉頭,將這套書列入拒絕往來名單。
時光飛逝,《飢餓游戲》三卷出齊,僅僅在美國本土就賣出近四千萬本,翻譯成30餘種語言,電影拍攝過程聲勢如虹。向來關注青少年流行文化脈動的我,依然不為所動。直到大半年前,剛入青春期的老大偶然提到,他這幾天在學校空檔,已經速讀完了前兩本,而小女兒興奮地在旁接腔:「我可以看嗎?可以看嗎?級任導師說上個周末她隨手打開書,就闔不上耶!」
是的,有時我可以拒絕跳上世界瘋讀潮流的列車,但是,不,我不能對已經燒近自家孩子心園的野火視若無睹。帶著一點不情願,帶著一點好奇,也帶著一點憂慮,我掀開借來的《飢餓游戲》三部曲,掉進凱妮絲的世界。 《飢餓游戲》現像與反烏托邦小說
《飢餓游戲》三部曲是繼羅琳《哈利·波特》系列與梅爾《暮光之城》系列之後,掃遍全球YA(Young Adult,12-18歲青少年文學的統稱)書市的第三波熱潮。與前兩波不同的是,在《飢餓游戲》的世界裡,沒有騎掃帚執魔杖飛天下地的少年巫師,也找不到俊美吸血鬼或忠誠狼人的影蹤,反倒活生生呈現了今日現實世界的晦暗前景。換句話說,《飢餓游戲》可視為這幾年青少年「反烏托邦文」的代表作。
對明天懷抱璨麗憧憬與夢想,是青春年少不成文的專利,因此當反烏托邦小說行銷紅火時,人們不免有些驚詫:這豈不是與少年階段的特質與需要矛盾?
不過,深點想,場景設於未來的反烏托邦小說,不僅對天際線可能出現的災難拉警報,也可能是雙邊折射的棱鏡,從過去與未來雙角度審視現世與現實——如《科克斯書評》所說:「通過《飢餓游戲》三部曲,柯林斯邀請讀者思考沉重問題。為了達成所需要的改變,可以容許何等程度的暴力出現?為了追求正義的目標,可以妥協多少人格的正直?為了對別人負起責任,個人應該自我犧牲到什麼地步?在人格形塑的過程中,一個人自己又能掌控多少?凱妮絲自己的動機和一致性,都受到嚴格檢視。柯林斯筆下絕不妥協,凱妮絲將面臨痛苦考驗……而如果這本書留給了讀者不少疑問,那恐怕正是柯林斯所希望的。」
圖片來自於電影《飢餓游戲》
《飢餓游戲》三部曲如何在架構與內容上引發讀者多層面思考?我們可以從過去、現在、未來三方面檢視:
歷史點
柯林斯自述,《飢餓游戲》小說情節受她自幼熟稔的希臘神話中,克裡特島將童男童女獻祭牛頭怪的傳說啟發殊深。但我們亦可在獵殺游戲中看到羅馬帝國競技場的影子。公元頭幾百年,許多早期基督徒在競技場中灑下殉道鮮血,基督教蒙君士坦丁大帝立為國教後,罪犯、俘虜仍然年復一年被丟到場中,與猛獸或人類搏殺,直到第五世紀中期,一位清修修士以生命喚醒了民眾與羅馬皇帝,才終止了嗜血暴行。
《飢餓游戲》裡,為獵殺遊戲喧嚷鼓噪的施惠國都城人民,12城邦中被強迫觀戲、眼目不得離開轉播熒幕的老百姓,與歷史上那些目睹弱勢者遭凌遲的圍觀民眾,不是有些聲氣相投嗎?責難環境和他人是容易的,但《飢餓游戲》質疑讀者自身。若代代都不缺乏殘酷演出的觀戲者,若少年們掀開報章雜誌,打開電視屏幕,對社會新聞冷眼旁觀、如同看戲,那麼殘酷搏殺就會輪番上演。這是否點醒了我們,每個人都有隱性嗜血基因?
今時點
《飢餓遊戲》三部曲吸引眾多討論,主要在於書裡對當代歐美社會與文化的多面向批評:無論是電視真人實境秀、都城無稽流行風、社會貧富落差(都城朱門酒肉臭,邦土路有凍死骨),還是境內遭嚴密監聽監控、新聞管制、窮兵黷武的戰爭……所有施惠國社會的經緯度,都能在現實浮世找到交集圈。
舉例來說,有高中生回應,其實,中學校園也像一個分群結黨、弱肉強食的競技場;翻翻流行雜誌,對照街頭青春男女模樣,會發現時尚力量往往超越少年荷包的有限和其獨立思考主張……因為讀者能輕易將《飢餓遊戲》呈現的情境與自身處境「連連看」,自然不覺書中世界遙遠陌生。甚至於,某些少年讀者開始在書中似曾相識的情境中,頓悟當下世界的畸形怪樣!
未來點
與奧威爾經典科幻小說《1984》相類似,《飢餓遊戲》嚴肅批判了未來假想社會中專權獨裁的政府,也交叉承現了年輕人對愛情的迷糊與認真。不一樣的是,《1984》中的戀人,至終在極權下身心破碎,成為恨的奴僕,而《飢餓游戲》裡的皮塔與凱妮絲,雖然經歷了靈魂與肉體的黑暗幽谷,卻至終為彼此點燃希望的蠟燭。
柯林斯在勇敢大膽地描寫了理想破滅、人性懦弱狡詐等負面後,仍回歸青少年小說的傳統(與成人文學不同)——不管現實多麼黯淡,人性如何扭曲,隧道何等黑暗漫長,盡頭仍有一蕊閃爍希望的星星之火。
以小搏大的故事
圖片來自於電影《飢餓游戲》
從閱讀影響力來說,主角凱妮絲是全書理所當然的靈魂人物。她言行鮮活,內在與外在的轉變具體,她的生命故事,如同她手裡百發百中的羽箭,射入讀者心靈深處,留下深刻甚至痛楚的印記。
我們與她同感貧困生活裡的掙扎,競技場上求生救死的驚險,對自己革命角色的疑慮,對三角初戀的困惑,對逝去父親的憶念,對軟弱母親的愛恨交加,對妹妹的保護憐恤……
她成了英雄的象徵,不是因為她完美無瑕,也不是因為她智勇無匹,而是因為她每回在絕境裡作出的選擇:從舉手替代妹妹小櫻出征,到與皮塔共同伸手亮出毒莓,直至最後兩人牽手重建家園,每一次她都選擇在苦難深淵裡以手表心——心的大小與拳頭相當,愛是最有力量的武器!
然而《飢餓遊戲》同時也有比個人損失與犧牲更宏大的圖畫,它是關係人權和人道的故事,批判了當代社會、文化、政治、戰爭與權力。從這點看,柯林斯的作品能夠流傳,是因為她塑造了有血肉的人物,同時到位地批判了現世問題,又傳遞了普世關懷的信息。
那麼,仔細讀過《飢餓游戲》之後,我對這部作品就疑慮盡消了嗎?不全然是,有兩點仍需一提:
其一,文學中的暴力尺度。
當初我將《飢餓游戲》當作拒絕往來戶,主因是自己對青少年文學中的暴力血腥內容,尤其是童少相殘情節的反彈。(另一例是日本小說、漫畫與電影《大逃殺》,我至今無法吞咽。)
當時未解的是,作者柯林斯也是反暴力的,她寫作《飢餓游戲》的動機之一是,借刻畫彼此獵殺遊戲的殘忍、身歷其境少年和親友所經歷的恐怖身心折磨,來警醒公眾。換句話說,她選擇一步險招,將黑暗盛盤上桌,意欲使讀者倒胃反彈……
那麼,柯林斯的途徑是正當的嗎?我們是否可能用描寫暴力來批評暴力?用刻畫戰爭來促進和平?用編織謊言來捍衛真理?如果說,以故事來撥亂反正是代代文學工作者常用的手法,那麼我們是否仍需要擔心:孩子們在閱讀《飢餓遊戲》三部曲後,不但沒有接收到作者原本想傳達的信息,反而起了模仿念頭?
其二,適合的讀者群。
前面的提問引出下一個考量,就是《飢餓遊戲》三部曲的適讀群究竟是誰?兒童少年讀物出版界,間或有作品以適合9歲到99歲閱讀來行銷,《飢餓遊戲》三部曲顯然不屬於這類老少咸宜的作品。
它的理想閱讀圈應該是身心漸趨成熟的高中生與成人,如能伴隨導讀或雙向討論是最佳情境。除非是特殊案例,否則初中以下的孩子閱讀這類作品要極其謹慎,觀賞改編電影更要小心。
師長與青少年輔導如果願意傾聽悅讀水流、少年思路,可以從分享《飢餓游戲》三部曲中開辟渠道,帶進信仰活水,小心可別一開始就丟下標准答案的大石塊,堵塞了深層思辨的水路。
圖片來自於電影《飢餓游戲》
結 語
《飢餓游戲》故事開始時,凱妮絲胸無城府,亦無大志。苟活在社經底層,她只求自己與家人溫飽;當為救妹妹小櫻自願被丟進競殺遊戲時,她也只有微乎其微的生存願望。
隨著情節推展,意外地,她成為革命的象徵,成為軍國大計中的策略棋。在個人願景和眾望所歸的巨大落差下,她被逼上成長與成熟的梁山,不得不睜眼看大圖畫,想大道理,點滴明白了獨善其身的自私與兼善天下的意義。
然而凱妮絲與同儕敵人的對抗,並非正邪兩軍相爭那麼單純,而是統治者與革命者的鮮明旗幟裡同樣交織著人性偏執的黑線。凱妮絲在叛軍營裡助長革命火勢,自己也在殺戮、背叛、欺瞞、傷逝的熊熊烈焰中燒傷。致使凱妮絲身心遭受巨大劫難,無辜至親付上無償代價的,其實是每個人的罪性與罪行。
浩劫後,黑暗籠罩天地與內心。凱妮絲與皮塔盡己極限之力,在讀者心中點燃的,是一芯搖晃、微弱卻頑強不熄滅的燭火。這丁點微光,短暫溫暖了多少讀者向往的心腸。《飢餓游戲》閱讀熱潮如火燎原,可見少年(與成人)在這末世的如晦風雨中,於文學中眺望似乎更灰暗的明天時,內心有多少渴求盼望!
那麼,我們能不能想像,在這一代青少年文學裡,有人說另一種故事——在末世灰燼廢墟中,不僅望見人自己的微燭一芯,還瞥見從時空外翩臨,從未熄滅,始終燃燒,永遠光燦的靈火?
(原文刊於校園雜誌)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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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瑞怡
台灣大學圖書館學學士,美國俄亥俄州大學語文教育博士,專攻兒童青少年文學。多年在南加公私立中小學任職,現任聯合基督教學校國際學生部主任,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資深同工。《飛揚》雜誌2011年徵文比賽首獎。著有《藝出造化意本自然——楊志成的創作世界》。台灣《校園雜誌》【尷尬少年遊】,【惡水築書橋】專欄作者。曾參與遠東廣播公司童話系列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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