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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睿欣 | 作者和他的教會生活
2020/09/30 03:33:53瀏覽947|回應0|推薦6
 

對敏感,有自己想法的文字人、藝術創作者,適應教會生活本來就困難,
如果碰到磨合,甚至不被接納的狀況,
的確,轉身離去似乎是一個更容易的選擇。
因此看到有些在不同教會之間流浪,成為游民的基督徒。
透過馬睿欣老師的文字,讓我們再次思索作者與教會之間的關係……


       她,是八零後美國暢銷書作家,一個對信仰認真,對真理的實踐充滿熱情,關愛在教會邊緣游走,或是在外面游蕩之人的信仰追尋者。
 
       這位在網絡上以博客書寫被許多千禧代喜愛的作者,曾經被美國基督教和非基督教主流媒體,包括CNN邀請談論「千禧代為什麼離開教會」的話題。多年來,她關切著許多因著同性戀議題觀點、種族議題觀點,還有各種其他無法在傳統教會裡被接納的觀點而游蕩在外的精神難民,毫不畏懼地用筆展開教會內外信徒的爭議性話題對談。
 

       她,是作家瑞秋•赫爾德•埃文斯(Rachel Held Evans),在《尋找星期天》這本書裡寫下這段話:

       他們(教會裡的朋友)提醒我,基督教並不能單單被相信,基督徒要在世人面前生活,分享,吃喝和交談。

       他們提醒我,要盡可能地脫離一個人當基督徒的景況:我需要群體生活。我需要教會生活。

       但,2014年,曾經強烈被聖餐、聖詩、中古世紀簡樸的教會傳統吸引的她離開了教會。她決定進到外面這些信仰流浪漢聚集的網絡社交媒體中,在博客,推特這些平台上搭建教堂,讓成千上萬人安心談論他們對真理的困惑,對現實的掙扎,並述說他們在基督徒群體中受傷的故事。

       深愛她的音樂人和作家妹妹說,即使離開了傳統意義上的教會,即使與福音派基督徒之間有著看似無法達到共識的掙扎,姐姐瑞秋的心裡從來都深愛教會,知道那是神所設立的家。

       真實接觸過這位作家的人都知道,面對神學立場和教會理念不同的痛處,她的文字和本人一樣,都不抱持敵對的心態。一位數次在網上用文字與她筆戰的基督徒作家曾說:即使我們的看法差異一直存在,瑞秋也總是幽默和善地提出邀請,希望彼此不要逃避一些敏感又爭議性強的話題,能夠一同探索出路。
 

       我不想陷入對瑞秋同性戀婚姻觀點和政治種族議題觀點的爭議中。說真的,有點害怕一提起她時,只要稍微有點同情的文字語氣,就會被當成是和她神學立場一致的作者。
很多時候,必須「選邊站」,是讓很多作者在教會裡痛苦和掙扎的原因。在那裡,牌一掀開常常只被允許非黑即白。

       無論如何,我是作者,我愛教會。

       從第一次去教會那天開始,我就沒離開過教會。三十多年來,那是我屬靈的家,不單在神學概念裡,也在現實生活裡。除了自己肉身的家庭之外,我把自己的時間、精力和情感,都投給了所在的教會。

       我換過幾次教會,原因都和搬家造成的地理距離有關,從來沒有因為吵架,而選擇離家出走。雖然這不代表我總是同意自己所在的教會,贊同自己教會的每一個理念,喜歡每一個教會的弟兄姐妹,或是熱衷於每個所在的教會對我的期待。

       就像肉身的家吧!和父母、兄弟姐妹的看法可能不都一樣,甚至連生活習慣有時候也會彼此踩腳。尤其年紀越大,見聞經歷越多,想法越獨立,氣起來也曾羨慕別人的家更好,衝動起來還會想到干脆一走了之。
 
       可是,家,就是家。心裡知道沒得挑,挑來的,也總有合不來之處。

       因此看到有些在不同教會之間流浪,甚至干脆做游民的基督徒,心裡不免嘀咕他們干嗎跟自己過不去?老公可以挑,學校可以選,工作可以辭掉,家,換來換去不是把感情都磨薄了嗎?

       「怎麼可以不去教會?」這句話被用來作為真假信徒的第一層次篩選之後,讓很多人成了星期天做禮拜的基督徒。

       網絡時代來了,線上講道、敬拜、基督徒查經禱告社群,更成為另一種離開教會的方式。
 
       後來我漸漸明白,因為青少年時期就待在教會裡,我的生命中有部分已經習慣了教會生活。像肉身的家,從小出生在那裡,習慣就像釘子,穩穩地把我釘在那兒,若非不得已,不會選擇血肉模糊的撕扯。

       這才讓我能共情一些在成年後才信主,或中年才從世界裡想要回家的弟兄姐妹,理解到他們重新適應教會生活本來就困難,如果碰到磨合,甚至不被接納的狀況,的確,轉身離去似乎是一個更容易的選擇。

       尤其對敏感,有自己想法的文字人,藝術創作者,更難。
 
       過去,我很少去咀嚼這個難,已經悄悄地把它包起來,塞在床底。
 
       因為愛教會,我很少讓那個文字的自己冒出水面。或者更白話地說,我總是勸自己,在教會裡,別去想自己是個作者。
 
       難道不是嗎?一個消防員回到家裡只想到自己是個家人,不會要求家庭生活裡,家人老記得他是消防員。
 
       作者寫的書,如果配偶不愛讀,不該因此覺得他不和自己同心,或是沒被配偶接納吧!我這樣告訴裡面那個寫作的人。
 
       於是,當教會裡有人對我說:“你對文字事奉有負擔?那來幫我們編個刊物吧!”散文的人躲在裡面皺眉頭,對那些屬靈八股的見證和講道文字會打噴嚏的人在裡面揉鼻子,我卻笑著回答教會的邀請:“好的!我試試。”
 
       於是,當教會裡有人對我說:“你念了神學?那怎麼不教成人主日學?”裡面那個寫作的人拼命搖頭對我喊:你不是要把所念的神學揉成人讀得懂的故事寫出來嗎?我假裝沒聽見她的聲音,乖巧地對教會的邀請點頭:“好的!我試試。”
 
       於是,我參加了兒童事工,做了青少年輔導,帶查經,辦佈道會,帶敬拜,當小組長,區長……在教會裡戴過不同的帽子,扮演過各種角色,做過許多事情,看起來都和作者這個身份無關。
 
       然後允許另外一個我悄悄地讀文學書,在外面的報紙雜志上發表文章,寫博客,出書。
 
       噓——平時,我請她乖巧地待在裡面,陪我生活在教會裡。
 

       漸漸,因為深入,我從教會會友的角度看到了教會領袖的角度,從教會為什麼不能這樣那樣的叨絮,理解了牧長們帶領教會的不容易。

       漸漸,因為理解而產生的諒解,讓我裡面的人更願意安分地隱藏起來。
但她也曾經按捺不住,差點兒衝出來吼叫。

       當聽到有人批評除了屬靈書籍其他書都沒啥用時;當有人認為福音本身就有大能,不需要拐彎抹角講故事做什麼預工,用那些不直接講的文學語言時;當教會裡只看重是非黑白,卻不在乎生命的轉換需要一個緩慢的被等候的過程時;

       當有人對我說“你寫了那麼多年,帶了幾個人舉手信耶穌?”時;

       當有屬靈長輩認為主耶穌要來了,趕緊開小組傳福音,沒空等你慢慢用文字改變人心時;

       在那些時刻,裡面的作者不但想衝出來罵人,還揪著我的領子說:走吧!走吧!找一個懂你呼召的教會去。

       但是回到阿爸父面前禱告時,祂總提醒著,如果你相信讀者的成長要被預備、等候,那麼,教會也需要你同樣的耐心和愛心。

       三十多年過去,裡面的人安靜地待著。教會的確沒有在文字技巧上幫助我成長,也沒鼓勵我多寫幾本書,而且,還瓜分了好多我可以寫作的時間和體力。但是,教會扶養了我這個人,給了我成長時需要的保護,教會生活磨掉了我許多棱角,給我機會學做僕人,並阻擋了文字恩賜同時成為我的驕傲。教會讓我實實在在地觸碰到不同的人,使我的讀者不僅僅存在於寫作時的想像裡。

       教會裡,很多愛不下去也要愛的經歷,在我的筆尖上塗抹了愛的膏油。
 
       教會生活裡,我有機會走出自我,陪伴他人,這些經驗灌注了我的文字真實的牧養能力。

       很多創作者都害怕窒息感,怕被勉強,尤其怕從教會來的一些以真理為名的鋼條。我曾經也怕,怕到想在教會裡做一個局外人就好。但如今驀然回首,我多麼感恩那些在教會生活中經歷到的限制——是這些限制讓我有機會把自己縮小,看見教會要容納的是幾十人,百人,千人,明白了教會不是為滿足許多個人需要而設立的;那裡是聚集許多人一起注視基督,單單深情於基督之處。

       教會生活給了我自己關起門來創作得不到的生命彈性,操練了一個文字僕人需要的韌力。

       創作是一個主動追求完美完善的行為,在教會生活中,我卻操練了被動跟隨的功課,並且願意和坑坑孔孔的人事物一起等候進步。

       教會生活拓寬我對愛的看法和領受的模式。教我學會聆聽,接納,體驗為父的心腸。
還有一件從教會生活萃取出來的恩典:我被挑戰著要用真理去溝通、並驗證自己的感覺和經歷。

       跟教會,我當然也有過不去的時候,但神一遍又一遍溫柔地,用我能懂的方式告訴我:教會是基督的新婦,我會負責她的成長到底。

       身為作者,我沒辦法假裝聽不到教會牆外的聲音,不能只是一個享受教會歸屬感的人。我,也是個對教會有期待的人。

       我更喜歡有傷痕和容許肮髒的教會,因為這樣的教會是走上街頭的,而不是一個受到束縛和執著於自身安全的、不健康的教會……除了不想害怕被認為誤入歧途,我更希望我們能被這樣的害怕所打動:

       害怕被困在一種虛假的安全感裡,沉默不語;

       害怕被關在苛刻的審判裡,害怕自己習慣了那些讓人感到安全的宗教習慣裡。
而此時,在我們的門外,人們正在挨餓,耶穌正不厭其煩地對我們說:「給他們點吃的吧。」

       天主教教宗方濟各講的這段話,深深地打動著我,因為多年的教會生活裡,我的確發現在四面牆內,人們常常把力氣放在對和錯的爭辯上,並且急著把對和錯分別出來,好讓我們這些教會人士感到安全。而我們跟隨的耶穌,卻常常走在罪人當中,與罪人吃飯。安定和安全,從來不是祂的目標。

       我被提醒著,不要因為自己習慣教會,需要教會,被教會生活滋潤了生命,就忘記了還有許多和自己一樣需要這樣的歸屬,卻在外面流浪的創作者,他們敏感,需要被接納,想要對話,痛恨一刀砍下來的是非兩半。

       相對於對他們講道,批評他們太自我中心來說,我願意跟隨主,去建造更溫柔的屬靈群體,向許多在外流浪的人招手說:來!來吧!
 

       她,作家瑞秋•赫爾德•埃文斯(Rachel Held Evans),在三十七歲那年,因著一場突來的流感和藥物過敏而去世。
 
       離開教會生活五年之後,瑞秋躺在布滿鮮花的棺木裡,被抬進聖公會大教堂,終於再次回到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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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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