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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步往前,咱們走!(馬睿欣)
2019/08/29 11:45:51瀏覽486|回應0|推薦6

     
      「我真心想寫啊!可千言萬語,就是講不出一句話,滿腹感想,就是敲不出幾行字, 怎麼辦呢?」

        自從教實戰寫作之後,我的生活裡常常出現一種非常可愛的苦瓜臉:「老師,我寫不出來好痛苦!」他們或是直接抱怨,或是在遲交的慣性裡間接抗議,反正都一樣的意思——臣妾做不到啊!

        這個寫不出來的表情後面,往往緊接著類似的問話:什麼時候我才能像你這樣,筆拿起來就寫,手一放在鍵盤上就敲?

       真的喔,我還是寫作機器人呢,定時器按上就全自動——-想得好美。
        如果我答:「其實我也跟你們一樣常常有寫不出來的痛苦和恐懼。」他們會甩甩頭,以為我謙卑,或是在安慰人。

        而那些決定相信我的話的學生,則不但沒感到釋放,還落入更大的絕望之中。
 
        我不知道有沒有作家真的可以寫到一種境地,是完全沒有「寫不出來」(包括寫不好,或是有寫沒有完)的焦慮?但是對我來說,這種焦慮就像一個作者的影子,走到哪裡就會跟到哪裡,如果甩了他,也等於甩掉了那個寫作的自己。

        這麼多年了,每次被邀稿,或是不得不寫時,重複的戲碼總會在裡面上演。

        怯弱的我:「萬一寫不出來怎麼辦?」

        有信心的我:「靠主啊!」

        怯懦的我:「說不定寫這稿子不是神的旨意,是你自己血氣的決定。」

        有信心的我:「主會憐憫我。」

        怯懦的我:「誰叫你要答應, 自己訂貨,還想找上帝買單?」

        有信心的我:「已經答應了,講這個有啥用?就是要靠主。」

        怯懦的我:「寫不出來你就死定了。」

        有信心的我:「我已經與基督同釘十字架,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裡面活著。」

        然後我打開電腦,心裡默默禱告後,把雙手用最敬虔的姿勢放到鍵盤上,等候千言萬語。但—-往往迎來的是腦子一片空白,或是想法如塵埃飛揚卻看不到實體。我咬咬下唇,對自己說:我寫,我寫,我寫寫寫。

        然後到微信群去逛逛,看有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有時候半天只出現幾行奇蹟,有時候開跑了,寫到一半,突然覺得再也不知道怎麼接下去,心跳開始加速的同時,裡面那個有信心的我會抱著那個怯懦的我說:「寫不出來我就勇敢認錯,丟臉而已不會死。」

        於是,怯懦的我推開粗暴的信心,輕聲地回答:「連死都不怕了,那就寫吧,怎麼寫都可以,上帝說不定真的會買單。」

       「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寫出大爛文?」怯懦的我還要溫柔地補上一個微笑。
         

       當年起步時,的確,我以為寫作就像去海邊散步,只怕沒空去,到了絕對輕鬆自在; 天生愛寫的我,做著自己最愛的事,那兒會有什麼焦慮?回顧當時年紀小,下筆千言,坐下來洋洋灑灑,想寫就寫,似乎沒什麼困難。

        第一個專欄開在宇宙光雜誌,21歲的初生之犢可興奮了,敲定後沒多久剛好回台灣探親,窩在房間裡兩週就存下七個月稿子的款。

       「是神的心意就會很順」,信主多年來,這話老在耳邊嗡嗡,我猜那時候的自己也是這樣認為—-寫作是神呼召我的,本來就應該這麼順利: 寫得順,發表得順,出書得順,若肯努力,當然應該行雲流水地打遍天下,用文字吼得一批人無可抵擋地謙卑倒在十字架前。

        然而我不過擁有比較美好的文字童年,就再也沒有重複過那兩週的夢幻寫作經驗。當提筆不再單純地只是「我喜歡」,在稿紙上,電腦螢幕前慢慢出現了讀者模糊的臉,本來很想繼續任性地對自己說管他的,卻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心底邊拉扯,邊問:那要管祂嗎?

        之後從更多聖經人物故事的抽絲剝繭裡,我發現一件事:從舊約到新約,當一個人決定委身跟隨主的時候,明明心裡想的是從此與主騰雲駕霧地飛,但主經常是手一推就讓他落到現實裡去聞聞泥巴的氣味。

       看看那被主呼召去造船的挪亞,手上做的應該是上帝欽點的, 當代最偉大的工,但走近一看,這個人每天面對的,其實是街坊鄰居的點評眼色,和找建材幹活的徹底艱辛。上帝畢竟沒有從天上扔下一艘方舟,每一吋都得老老實實拼湊起來。挪亞可是跨行幹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呢,那過程的困難面經常被吸睛的洪水故事情節蓋過,我們很少仔細去想非專業的挪亞是怎麼學會造船的?他有沒有害怕過船會造成四不像,或是根本造不起來,對不起上帝,又讓人看笑話呢?

       當然。我們都認為順服又有信心的人從來不焦慮,也不擔心。就像我們以為順服神做任何事,就可以一路靠努力登成專業,有呼召的人就不害怕達不到。所以我們很容易用眼前的成功和失敗,完成與落跑來定義上帝的心意為何。

        斥責成功神學的同時,我們也悄悄地用成功與否在定義自己手上正在掙扎的那篇短短的文章,那個小小的功課,那個短暫的服侍經驗。
        上帝在很多人的生命中畫圖都沒有大筆一揮一氣呵成,祂揀起我們的一小塊一小塊碎片,在喜悅中,充滿創意地完成了每一張獨特的作品。
 
        有時候我會覺得寫作的路比曠野的路更長,因為你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屬於自己的「應許地」。

         一篇文章,只能寫到、改到自己能寫能改的極限,然而我很清楚自己的極限和真正的極限應該還差很遠很遠。

        也許有人會說,可以常常被刊登在某些媒體上就是一種到達了,也許有人會說,可以成為專欄作者就是一種到達了,難道出本書不是一種到達嗎?不然,當一天有人來告訴你說:「我是你的粉絲」時,那一定是一種到達了。

        然而,網路早打破了一切次序,我們猛然發現誰都可以自己發表文章,開博客公眾號,自費出版印刷書,甚至amazon現在連自費都免了,內容完全免審,有賣才要交錢,而且作者的版稅高達百分之七十五。

        開專欄,出書,因善用媒體而得到粉絲,都不再如此遙不可及。

        一個神的文字工人,踩著眼前的小碎步時,不禁要問:到底什麼才是到達?

   
       以前,當我讀到希伯來書第11章這句:「這些人雖然都藉著信受到了贊許,還是沒有領受到所應許的」,心裏會顫抖一下。

       更痛的是讀到摩西大半生辛勞服侍主,最後沒有進入應許地的那段故事。

        每次看到最後神帶摩西到山上遠遠眺望那地的場景,替他好難過。這不就是寫了一生的文章,最後一段卻空白著寫不下去?

        比較每次提筆的時候還在被寫不出來,寫不完,寫不好的焦慮侵犯,我當然非常佩服這些勞苦終生卻沒有到達的信心偉人。但佩服歸佩服,我不想自己像他們一樣,應許地還是要用自己的腳踩到比較實在,應許還是領受到了比較快樂一點。而文章,最好也要漂亮完成才覺得自己交了賬、負了責。

        誰願意提筆寫的總是隻字片語呢?誰又願意活了一輩子,只活出個草稿人生呢?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讀懂了。在那最後一幕,神要告訴摩西的,其實是真正的完成不在這個世界,而在彼岸。

        摩西,你終於要進入真正的應許地了,那個應許地進去後是不需要繼續爭戰的,而且,我自己帶你進去。

        聖經說,至今沒有人知道摩西的身體葬在哪裡,我發現那是神留下的一個很重要的印證:摩西的生命並不完成在這個世界,而是在跨過死亡的那個地方。

        就像他遇見神的開端一樣,神和他,彼此立約,他對神說:我願意去。到最後,輪到神對他說:我帶你去。

        每一個服事者的開端,也都得跟神說:我願意去。然後到了結局,世界從眼前退去, 將剩下神和自己。神要對我們說:最後一站,我帶你去。
        把頭腦想的東西轉化成電腦螢幕出現的文字,只需要練習就做得到。
 
        把心裡感受的情感轉化成文章的內容,可能需要更多的書寫經驗才能達到。

        但從生命萃取出來的精華要變成一首詩、一個小說、或一篇散文,並且對人的生命有穿透力,那麼我們每次啟程,也許,都只能看一個美麗的方向,一座未曾攀登過的高山,然後碎步蹣跚前往。

        我漸漸不喜歡對人說:「別焦慮,禱告,神一定會讓你寫出來的。」

        不,寫得坎坷,寫得順溜,無論怎麼寫,在這世上,寫的都是可以塗塗改改的草稿;  在每一次書寫的結局裏,是好是壞,都是人生一程, 是神在我們身上完成這生命大作的一部分。

        於是,動筆時的焦慮和完成時的喜悅,寫作時難產的痛和文章復活時的興奮,修改時的挫折和收到迴響時的欣慰,三束髮,就這麼編織啊,編織啊,在歲月裸露的背上成了晃動的兩條辮子,為這一趟文字人生路留下一個碎步往前走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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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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