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有一個Cheese(起司)廣告十分有趣,描述孩子長大了,卻怎麼也不肯離開家,因為媽媽總以那個牌子的起司餵他,他只能「守著起司守著家」;不用懷疑,這事準發生在義大利家庭。就像另一齣連續劇『Everybody loves Raymond』(大家都愛雷蒙),劇中雷蒙被塑造成一位「Mama’s boy」(媽媽的男孩),即便結婚,有了老婆、孩子,媽媽在他的生活當中,仍然具有相當的影響力;雷蒙的父母,肯定也來自義大利。
義大利人家庭觀念重,親子連結深,這與強調個人主義的北美社會有明顯不同,因此偶而會被拿來開開玩笑。其實,中國社會何嘗不是如此?媽媽長期扮演著過度犧牲的角色,不僅喪失了自我,也造成孩子的依賴,漸漸「愛」與「控制」的界線開始模糊不清,最後反倒成為彼此的負擔。
維吉媽媽辭去台灣高薪高成就的工作,帶著兩位就讀國小的孩子來加,老公留台拚經濟。她扳指一算,這場長期抗戰至少需十年以上,她問我:「為了孩子,這樣犧牲值得嗎?萬一孩子將來不才或不孝,我豈不捶胸頓足、欲哭無淚?」
這是典型單親移民家庭的大哉問!所謂為母則強,單親媽媽尤其是強中之強,她們往往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殷殷期盼,母兼父職,獨力撐起海外的家,目的只有一個——拉拔兒女長大,等待日後全家團圓。她們放棄了工作事業,犧牲了興趣愛好,朋友失聯,人生夢想不再,依靠的,只是偶而來自老公遠距的慰藉,然慰藉中更多的是對老婆的叮嚀:「妳只負責把孩子帶好,啥事都不用做。」久而久之,「宅媽」、「怨婦」應運而生,不快樂的母親拚命以起司餵養孩子,到頭來,孩子逃不逃得開起司,怕都是一場荒謬劇。
起司究竟是「愛」抑或「控制」,餵起司之人必須很誠實的往內心深處走去,探探它的起源,是無待、無憾、完滿具足?還是有待、有憾、寓意補償?前者是一種自我覺醒的過程,母親並未喪失自主性,她在孩子、丈夫和自己三者之間來回應變,嘗試做一個不自私的自我主義者。後者則是一種自我否定,極端壓縮自己的結果,唯有藉由對孩子的全盤控制,稍減其內心的沮喪、怨懟,以及對自己的不滿、厭惡。
娟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她剛結束十多年的單親移民生涯,功德圓滿,準備回流。在一次演講後的分享,她這麼說:「我把很多的第一次都獻給了加拿大——第一次開車、第一次與白人一起上英文課、第一次學畫畫舞蹈歌唱、第一次當義工,第一次仔細聆聽春芽冒出、花苞綻放的聲音......」,望著她那張安定幸福的臉,以及廳內懸掛屬於她的畫作和豐富的攝影作品,我知道她早已打破了犧牲的迷思,在陪讀的過程中她不曾停止追求夢想,也不忘在犧牲中尋找成長的機會。「我的孩子學業有成,留在北美或返台,都由他們自己決定吧!」在場媽媽紛紛羨慕娟的好福氣,我卻更想告訴她的兩個孩子:你們何其幸運,與媽媽同樣擁有完整的自我,才能永遠保持生命的能量!
Carin Rubenstein在『The Sacrificial Mother』(過度犧牲的母親)一書中,提醒天下母親「犧牲不是美德」、「孩子不需要過度犧牲的母親」;張愛玲也說:「自我犧牲的母愛是美德,可是這種美德是我們的獸祖先遺傳下來的,我們的家畜也同樣具有的——我們似乎不能引以自豪」,因此,張愛玲總不吝嗇把許多的勇氣,放在她筆下的女性身上,使其顯出獨立自主,不再軟弱順從。我想,她們並非要切斷母子相連的情感臍帶,也無意否定適度犧牲的母親所譜出的動人生命樂章;她們只想告訴天下母親,如何在過度犧牲與追尋自我間取得平衡。
張愛玲審視傳統宗法父權社會的這把尺,似乎也可以運用在金門。從先生口中敍述我那位不曾謀面的婆婆,早早被社會套上了犧牲的枷鎖,永遠不懂得善待自己,對家人所做的奉獻與犧牲,換來的只是日後神話般的追思。我發現金門許多中年以後的男子,戀母情結特別深;多數勞苦功高的老母親,至今仍居家中主導,地位屹立不搖;這些不知道和「起司文化」有沒有關係? 母親節前夕,最想送給金門媽媽一個禮物--請向過度的犧牲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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