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山水扇面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浪子在白雲觀前救下一名斷了一腿的孩子，後來問清楚了孩子乃暫住在門頭溝，遂立時向門頭溝方向趕路，要將他送還給他的親人。

【第四十二章 】  百花寺緣木求魚  [一] 

他讓孩子騎在頭上繼續前進。阿呆（孩子叫阿呆）小手將他頭髮抓得好緊，他施展輕功愈奔愈快，正當他也覺得太快想放慢腳步時，驀地脖子上有被水濡濕的感覺！

他停下，將孩子從肩頭抱轉過來，扶著孩子單足立在地上。

「阿呆，」他皺眉問﹕「你可是撒尿了？」

阿呆緊抿小嘴沒說話。

「是給嚇出來的？」

阿呆眼眶內淚珠在打轉。

「哎──哎──你怎麼又要哭了！」

阿呆把眼淚給強吞了下去。

「你還想不想尿尿？」

阿呆沒說話。

他在一棵樹旁幫阿呆撒了尿，然後讓他坐在一塊大石上。

原來浪子離了白雲觀施展輕功出到郊外才住了腳。看著昏迷中孩子單薄的身子，那弱小的臉龐上兩個紅腫的手印，使浪子愈發憐惜，只是他身上沒帶止痛消腫的藥，因此運起真氣，伸手佈在臉龐上遊動，加快膚表的血液循環以消減紅腫。

慢慢地孩子呻吟中轉醒，只見驚怖的大眼睛裏有淚珠打轉。

「你別怕，跟大叔說你叫什麼名字，住哪──」浪子收了手問，孩子卻抿起嘴，眼中淚珠流下來。

「噯──你別哭啊──」對哭泣的孩子，浪子有些手足無措。

「好好跟大叔說，別怕，待會兒大叔送你回去。可你先告訴大叔，你是跟誰去白雲觀的？怎麼一個人走丟在那兒？爹娘呢？」

一翻好言誘導，浪子終於弄清楚孩子姓袁，大家都管他叫阿呆，大概因為特別木訥無言的原故！

阿呆住在八達嶺外一個小村莊裏，家中只有一位寡母，替人洗衣縫補為生計，時常得接受隔壁寧大伯和寧大娘的接濟。

阿呆出生後不久，便因意外斷去一腳。由於行動不便，從未到過京裏。這年元宵，隔鄰寧大伯決定帶寧家兩個孩子，大的叫大擰子，小的叫小老弟，和阿呆，一塊兒來京裏逛花燈。

寧大伯在門頭溝有位遠房親戚，這次他們來京裏玩便是暫住在那兒一宿，準備第二天就回家的，不料出了這檔子事情！

幸好門頭溝就在西邊不遠，所以浪子將阿呆騎在頭上飛馳，不過沒多久便將阿呆嚇出尿來！

「剛才大叔怎麼跟你說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什麼意思你懂不懂？」

阿呆想了想，搖搖頭。

「嗯──讓我想想看啊！怎麼跟你解釋──唔，以後將來你長大嘍，變成男子漢大丈夫，瞧你這麼瘦，」浪子裝模作樣的向阿呆周身看了看﹕「瞧你這麼瘦！可不知要多久才能變成男子漢大丈夫！」他搖搖頭﹕「不管怎麼說，當你成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時候，你流了眼淚了，噯──要記得可不是你偷撒了尿的時候啊！──」

一提到尿，阿呆又緊張了，神經地肩頭一抖，抿緊嘴，一本正經的樣子，浪子看著不禁莞爾。

「嘻──嘻──」

聽到浪子笑，阿呆突然也笑了出來──

「喲！阿呆啊！ 你笑起來還真好看的！以後可得多笑笑啊！」

阿呆一聽，又把笑收斂起來。

「咦──你的眼角還有顆淚呢！」

浪子將阿呆眼角一顆淚珠用食指勾了過來。

「阿呆，你看好啦！大叔不是說男子有淚不輕彈的嗎──」

阿呆點頭。

「這不輕彈，反過來說就是重重的彈囉，對吧？」

阿呆又點頭。

「喏！大叔做給你看啊，怎麼重重彈出去啊！」

浪子拇指一勾食指，將一滴淚珠彈出去──六尺開外一小截枯樹枝梢應指斷落！

阿呆睜大了眼睛，他幼小的心靈中當然不能瞭解什麼是『蓋世神功』，甚至恐怕對那一彈之舉，和枯枝折落兩者間怎麼連接起來的都不甚了了！可是這浪子大叔確實引起了他的興趣，睜大眼，腦中不斷的重復出現『彈指斷枝』的意象！

浪子並沒留意阿呆小腦袋瓜裏轉的是什麼，而繼續說著﹕「阿呆，你可想不想學這手功夫啊？」

阿呆點點頭。

「不過大叔這門功夫，太瘦的人可是學不好的噢！所以啊！以後你可要多吃點飯，長結實一點！聽到沒有？！」

阿呆又點頭。

「等你長得又高又壯的時候，大叔就來教你這手功夫，不瞞你說，大叔前一陣子，剛收了個徒弟，你知道是誰嗎？」

阿呆搖搖頭。

「牠叫大黃，是條大黃狗！」

阿呆瞪著眼心想﹕如果大黃有淚不輕彈，那又怎麼重重的彈呢？

「嘿！你別小看大黃是條狗，他站起來怕不比你還高兩個頭呢！今兒個路上人多，大叔讓他在家練功夫。說起功夫，嘿！你我──」浪子用手指點了點阿呆和自己的胸膛﹕「咱們兩人是『有淚不輕彈』，大黃呀，則真的是『有尿不輕彈』！告訴你個秘密──」浪子指頭向阿呆勾了勾，然後頭湊近阿呆耳朵小聲說﹕「大黃的尿啊，其實就是牠的暗器！要是給射著了還真疼呢！對！要不，就讓你跟大黃學這一手『有尿不輕彈』吧！」浪子恢復了聲調﹕「唉呀！不成！要是給你學會了，等下次再騎到大叔肩上，大叔的頭脖子可不就被你的尿全淋濕了嗎？！」

浪子裝模作樣摔頭揩脖子，又撢肩頭好像真給淋了一頭尿，卻把阿呆逗笑了！

「嘻──嘻──」

畏縮呆滯的神氣被一股天真爛漫完全掃去！

「好，咱們上路吧，來，大叔揹著你走吧！」

揹著阿呆的浪子腳步依然不慢，但當到了門頭溝附近，卻因阿呆不知道正確地址，也認不得路，令到浪子煞費周章！門頭溝是在永定河邊，這時他們來到一片頗為荒野的地帶，四周漆黑，也不知哪兒有村落，正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的時候，浪子聽到遠處有人淒慘哭喊，在暗夜的荒野聽上去有些恐怖──

浪子細辨之下，像是在叫「呆──」「在那裏──」

「阿呆你聽到沒有？」

阿呆一臉茫然。

微弱的哭喊又起。

「你仔細聽──」

阿呆還是聽不見。

浪子再讓阿呆騎在頭上往聲響方向摸去。

穿過兩個荒林，轉過一個小丘，出現疏落幾戶農家，只見一個大孩子失魂落魄地在路口徘徊。

「大叔，那是大擰子！」頭上的阿呆高興地說。

原來大擰子因未能挺身救阿呆而內疚自責，又眼見阿呆被恩人救走，卻追也追不上，焦急萬分。但當大擰子父親趕到現場瞭解情況後，相信阿呆雖然木訥，對門頭溝這個地名一定是知道的，一定會設法回到門頭溝來，所以決定先趕回來，而大擰子堅持要守在村子朝東的路口等，因為他親眼見到發生的事情，也見過救人俠士的面，可是他等得著急，不由自主喊出聲，竟真的使浪子得以循聲找來。他已經等了兩個多時辰，嗓子都幾乎喊啞了。

這時又只見一名中年漢子趕了過來──

「是寧大伯。」阿呆說。

原來寧大伯在村尾的親戚家中聽到大擰子的喊叫聲，這時又停了，所以趕來查看。一到跟前，寧大伯竟然屈膝跪下向浪子磕起頭來！

浪子將他一把拉起說﹕「寧大伯──這是從何說起！  」

「大俠有所不知，阿呆他娘，袁大嫂只有阿呆這個命根子！阿呆真要給那小賊打死了！──我又怎對得起袁大哥的在天之靈呢！」說罷他竟落淚痛哭起來，一面自覺括打自己的臉。

浪子止住他﹕「寧大伯，不可太過自責！天災人禍又豈是可以逆料！」

「大俠，小的叫寧筌，您就直接叫小的名字吧！」

「哪個全？完全的全？」

「加個竹字頭。」

「聽您這麼說，阿呆只有一位母親  」

「是，那袁大哥是三年前，給韃子殺了！」

原來這明朝到嘉靖年間，國勢已開始轉弱，內憂外患不斷，南方倭寇的侵擾不用說了！北方的韃靼不時侵犯大同、薊州一帶，受害最大的，就是那些住在邊防地區的老百姓了！

寧筌簡單地向浪子解釋了一番，原來他們住在八達嶺外狼山附近，寧筌在桑干河裏捕魚為生。而阿呆家中則只有一個寡母，平時替人洗衣縫補過活。寧家就住隔壁，因此每每給予阿呆寡母經濟上的支助。阿呆的腳也是在那次給韃子砍傷而必須斷除的！

寧筌要讓浪子到那村尾親戚家中暫住一晚，但浪子卻讓他們先等一下，自己飛身上樹，折了幾根較粗的枯枝躍下，然後用一柄隨身攜帶的小刀，很快削成丁字形一根拐杖，讓阿呆試著，在垂手所及處，更加裝了一根橫桿使阿呆可以正好握住。

「阿呆啊！這根拐杖可比你先前那根要講究得多了！」寧筌笑顏逐開。

阿呆也綻開怯生但天真的笑容，他自己站起身，大擰子連忙上前相扶，豈料一聲悶哼，阿呆整個人摔倒在大擰子懷裏！緊閉眼睛著，一臉痛苦的神色，抿緊的嘴唇開始逐漸發紫──

「大擰子快放手！」喝聲中浪子一手接過阿呆，出指點了他心口和頭臉處幾個重穴，才一會功夫阿呆臉上出現雲狀紫色斑痕。

他蹲下身為阿呆把脈，然後自懷中取出一小瓶『天王九重護心丹』取了兩顆，撬開牙齒塞進阿呆嘴裏，又嘴對嘴一口真氣將丹藥送入腹中。

「浪子大俠，阿──阿呆──他──」寧筌焦急地問。

「都怪我，竟沒留意那小太監掌風有毒！」

「那──阿呆──他──他──」

「暫時我用天王護心丹護住他心脈，這種掌毒十分奇特，帶有肉桂的辛香味，將真正的毒性掩蓋住了。我對用毒並不在行，我的師兄在這兒就好，可惜我知今晚他不會在書院。讓我想想看──」他閉上眼。

這時大擰子也開始混身發冷哆嗦，寧筌趕緊抱著他取暖──

浪子睜開眼，見到大擰子冷得發抖，立即將一瓶天王九重護心丹遞過去說﹕「趕緊給他吃一粒，你自己也吃一粒。」

他起身﹕「我想起一個人，可是稍微遠一點，還得看他的造化！我得趕緊去──」

「大──大叔，讓我跟您去。」大擰子說。

「不成，帶著你會耽誤腳程。」

「告訴──訴──我你去的地方──我會跟過來的──」

「浪子大俠，大擰子和阿呆從小感情特別好，您就讓他跟著吧！」

浪子略作考慮說﹕「也罷，百花山的百花寺你知道在哪兒？」

大擰子想了想點點頭。

「你真知道？」

大擰子肯定的點著頭。

「你又怎知道的？」寧筌發問。

「去年一個和尚來家裏化緣──」

「百花寺的和尚？」寧筌問。

大擰子搖搖頭﹕「可是他給我一包擦──頭癬的膏藥──紙包上有寫是百花寺施捨的──」

「那張紙還在嗎？」浪子追問。

大擰子低下頭輕輕搖著。

「百花寺在百花山的東邊半山腰，找到百花寺就去香積櫥找我們，你──」

浪子從懷裏摸出幾塊碎銀遞給大擰子。

「這些你先拿著。」

大擰子望著他搖頭。

「這兒到百花山你的腳程得兩三天，要是一路上能搭個便車，可以省好多事。」

浪子將銀子轉遞給寧筌說﹕「給他帶在身上，我先走了！」

（下週續 ─ 【第四十二章 】  百花寺緣木求魚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