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 來旺探查後門口窄巷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這一晚正是來旺偕同他的三名狐群狗黨，展開雲飛計畫，要報復西門慶奸污了他的老婆，宋惠蓮。按計畫，他將摸黑往後門口廢園，將門打開，放他們進來，到下人住處施放迷藥，然後乘機盜走西門慶發下的六百兩銀子，給他開設胭脂舖的本錢。

他在柴房內睡了一覺，醒來後往後門口查看情勢，不料開出後門，竟發覺──           

【第三十二章 】  來旺被出賣 

同一個夜裏。這晚的月色竟十分昏暗，果然是幹這檔子事的最佳時機！正好上燈時分，綣伏在大廚房後面一間柴房角落裏睡覺的來旺突然驚醒。他向來倒頭睡到天亮，這樣驚醒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因此就在他醒來的數分鐘裏，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等回過神來，才緊張的翻身爬起。他搔頭抓背打著哈欠，才打一半陡然停了，可不是！這一夜他和那一伙新認識的兄弟有一件大事要辦，可不能貪睡耽誤正事。

他悄悄打開柴房門半探頭傾聽著。不遠處有狗在叫，聲音一副中氣不足的樣子。準是那條前兩天被他踢了一腳的癩皮狗，又瘦又臭的；那天他帶了那兩位新朋友在大門前不遠處一條小胡同裏，偷偷窺探大門口的形勢，這條又臭又瘦的狗竟敢對著他狂吠，呼呼噓噓的竟像得了氣喘的老頭子！簡直他奶奶的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結果挨了他一腳！

幸好當時經常在大門口晃蕩的玳安、書童等人並沒在門口玩耍，要不然發現他們的蹤跡就大事不妙了！

說妙也真是妙，他這條妙計可真是神來之筆！他不由得洋洋得意起來。誰會想到就憑聽說書他也會突然來上這麼一條妙計！

是多少天前了？他與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在那嘎嘎胡同的餐酒館裏發牢騷，想不出怎麼個法子來狠狠的做他一下子！

算哪門子的主子！偷女人居然偷到自己家人的老婆身上！豬狗不如的畜生！比那癩皮狗還要可恨！他恨恨地踢了踢地，假想在踢那條癩皮狗，也就等於在踢那個豬狗不如的人！

但，不對啊！狗是在哪兒叫呢？若在前邊大門口，這兒是絕對聽不到的；可是狗吠又似乎離這兒蠻遠的。如果狗跑來這後門口，那麼聽上去應該更近一點才對！

他傾耳。狗又不叫了。

但他聽到有人在笑，似乎是從大廚房後面小廚房的方向傳來。莫不是他老婆？他不由得又神情緊張起來。此刻應當正是宋惠蓮在小廚房弄飯菜的時候。莫不是哪個小廝跑了來跟她調情麼！

來旺怒目傾聽。但似乎是玉簫那賤丫頭尖銳的聲音！他鬆口氣在柴房門檻上坐了下來。

雲飛計劃。那胡大爺稱這項行動為雲飛計劃。當然因為那說書先生的故事是大俠雲裏飛的關係。

雲裏飛是個專門扶弱濟貧的飛俠。那說書先生確實將雲裏飛的義行和功夫描繪得淋灕盡致！說他身形未動便已飛上牆頭，只一縱，便飄上屋頂，像貓那樣在屋瓦上行走，連半片瓦片都不曾踏碎！然後腳尖鉤住屋簷，只那麼一晃，就悄無聲息的進了屋裏。然後一錠錠的銀子就從那些豬狗不如的人的手裏，經過雲裏飛的手裏，到了窮困人家的手裏！

要是雲裏飛能來這西門家飛上一飛，也可以稍稍出出他的這口氣！

於是這條妙計就突然在他眼前出現！妙不可言！

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對他恭維得不得了！那錦衣衛的胡大爺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神氣得很！

『雲飛計劃』是這樣的，他們一夥四人準備好好的弄他一筆！就是兩天前吧！他老婆宋惠蓮突然興沖沖的告訴他，爹──就是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她還叫得那麼親熱，他想著就一肚子火！）肯拿六百兩銀子出來讓他開個鋪頭賣胭脂做生意。她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要他加倍小心去做，不可貪顧喝酒弄壞了正事！

正事！他奶奶的熊！誰要替他賣命幹這幹那的！俗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豬狗不如的人偷了你的老婆，你若拿了那銀兩，等以後你給他真的來那麼一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時候，可不就會手軟了嗎！？

要是雲裏飛能來這兒飛上一飛，將這六百兩銀子轉個手給了他，那才過癮呢！

所以這條妙計突然就在他腦子裏靈光一閃──為什麼不就讓他們三人同時來扮雲裏飛，到西門府來取走這些銀兩呢！？他可以報說銀子給飛俠，不！給飛賊拿走了！而事實上四人將這六百兩銀子吃下平分了！

昨兒個，那豬狗不如的東西果然發下銀子，白花花六百兩，他趕緊藏在床頭板底下。

所以他這才帶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往前門口探查形勢，發現前門走動的人和守衛的人太多，挺不容易下手。他就建議為什麼不從後邊進來呢？

等一下天全黑了，他就得往小廚房那邊摸過去，然後偷偷打開那個小廢園邊上的門，好讓他們進來。

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不會武功，所以須要他開後門放他們進來。那挺神氣的胡大爺卻說，飛賊怎地不翻牆而過，還得讓別人開了門放進來！多丟人哪！他堅持他是會武功的，所以要獨自由前門翻牆進來！他自己想找死，就讓他去死吧！

想著想著來旺感到餓了。他起身傾聽，玉簫那賤丫頭似乎還在小廚房裏，只不知和那一個小王八蛋在調情？他悄悄順牆角掩進大廚房裏。

空無一人的大廚房十分整潔。平時大廚房開飯較早，所以此刻早已收拾乾淨。從這兒聽，小廚房的調笑更大聲了。

今兒個一早，他就悄悄告訴了孫雪娥說他晚上要去幹一件大事，她不停的問他什麼大事？他終於告訴她說晚上要去捉姦。孫雪娥說會給他留些飯菜。

他在灶爐後頭找到了飯菜，是水晶膀蹄和一小碟炮炒腰子，居然還有大半壺酒。他自斟自飲的吃喝起來。著實餓了，他嚥太急，第一口飯就哽在胸口！總算吞了好幾口酒給送了下去。

他努力打了一個嗝來順暢胸口。突然小廚房調笑停了下來。他掩嘴傾聽，幸而玉簫的笑聲又起，他繼續吃喝。

不知那一個和玉簫在調情，是書僮還是畫僮？還是已經勾引上了玳安？！哼！仗著主子喜歡，神氣得像個大爺一樣！聽說前不久更學那豬狗不如東西的樣，在勾欄裏撒野，鬧得個雞飛狗跳！一樣豬狗不如的東西！

小廚房裏的玉簫突然一聲聲的啼叫嬌喘著！

真他媽的所謂上行下效吧！他有興味地聽著，嚥著口水，他感到自己那根東西都有了反應。

不過玉簫的嬌啼一下就沒了，才這麼點兒工夫就已經完事！他不懷好意地笑著。如果是玳安就好了，那麼他就可以嘲笑玳安『不耐久戰』了！

向晚時分天色暗得特別快，他還沒吃到一半就得摸黑活動了！他找著了半截蠟燭和一個燈籠，便趕緊點了起來，繼續吃飯。

小廚房裏完全沒有動靜了！是睡著了？還是人走了？應該是走了，因為玉簫還得上前邊侍候呢！

來旺還餓！草草將碗碟收拾到灶台後面，他決定往小廚房去看看。

人果然都走了，這兒比大廚房居然還要凌亂！食盒、碗碟都沒收拾好，到處亂堆。他找不到可吃的東西，只有一些倒棄的剩菜，但是宋惠蓮明明告訴他今晚大娘請客，點了她的豬頭肉，所以今晨一早她就過來打點了！

他四周嗅了嗅，沒有他熟悉的豬頭肉香味，倒有娘兒們的脂粉香！乘著酒興，他搔搔胯下。

沒找到吃的，他想索興往後門邊去等著接應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

繞過天井中的大石磨來到後門邊，一付生銹的大鐵鎖和鐵鍊將門緊鎖。幸好他來早了！不然可麻煩了！

他找了一塊乘手的石塊，將鐵鎖砸開。木門不知已有多久沒被開啟了，門軸吱吱嘰嘰地轉動，有些像鬼啾。

門外漆黑死寂──

他把燈籠提高了往前照，立即發現不對！因為迎面竟又是一堵高牆！

他死命盯著高牆看，弄不懂這堵牆為什麼會在這兒！？到底是那一堵牆？那裏來的？

他向左看，是個死角，他往右看，也是個死角！原來這後門外竟是兩堵高牆夾成的一條幾乎只有五步寬的窄窄長巷！燈光照得不遠，根本見不到巷底？

這門外難道不就是馬巷胡同嗎？他告訴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由武功左衛穿過馬巷胡同走到底，就可以看到這個門了！難道不是？他開始著慌！

如今這高牆！這窄巷！高牆那邊是什麼地方？窄巷究竟多長？巷底通往何處？

他酒意急成了一頭汗珠，提著燈籠他慌亂地往前疾走二三十步，仍然照不見巷底！左手高牆後有樹梢冒出來，難道是隔鄰耿秀才家後花園？

他再往前疾走一二十步，依然見不到巷底！

四周一片死寂漆黑！燈籠慘黃的光暈在窄狹的空間裏形成一個怪異的圓形胞膜，他身子發寒似哆嗦起來，頭上卻冒著汗，有生以來初次他感覺到死亡的邪惡與一種離奇莫明的驚憟！

他往回逃，燈籠猛烈搖晃，慘黃的胞膜像一顆卵子在生與死未明的陰道裏失控亂竄！

突然燈芒暴長，『突』一聲火苗熄滅，他摔下燈籠，撞上牆面，急切揮舞雙手拍打，往前尋找生門！

猛不防一頭撞上巷尾的死角！原來過頭了！他依稀看到門牆立即拍打急推，不料沒推開，猛力推撞，門往後彈開，他身子往前衝，啪噠一聲狗吃屎地趴到大石磨上！

嘴裏嚐到腥甜的黏液，唇皮破了，他七手八腳爬起身，在石磨上坐了下來──

跌一跤使他清醒過來，可是慌亂又使他腦海一片茫然──

怎麼辦？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一時找不到門，這怎麼辦呢！？他們會從另外的牆頭翻進來嗎？那他又如何跟他們連絡呢？如果他們先去下人房裏施放仙人香，那她的銀子還在屋裏，他又怎麼進去拿呢？

這麼高明的妙計──是哪兒出了錯？！

要是那胡大爺沒接到消息，自個兒從前面闖進來，那又怎麼辦呢？！如果萬一胡大爺給當場逮著了，供出他這主謀來，又怎麼辦呢？

他急忙起身摸進廚房，他知道砧板旁有一柄菜刀，萬一他們供出他來，他可以反咬他們一口，說他聽到風吹草動出來查看情況！

當初胡大爺要由前面單獨行動，他就感到有些不妥！如今果然出了差錯！

他覺得不該守在這兒乾等！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是絕對不可能從這兒進來的！當初為什麼就沒想到先來後門口查一查！

問題是出在那條癩皮狗身上！他記起來踢了狗之後，曾提起過要往這後門口查看，但草裏蛇魯華說他知道在哪兒，就在馬巷胡同走到底，那兒一到晚上靜得很，鬼都不見一個！

原來這後門口在馬巷胡同底竟是草裏蛇魯華說的，不是他自己知道的！來旺愣住了！原來他糊塗地接受了一項錯誤的資料！如此的大意！和他們吃了幾杯酒，他竟然如此的信任他們！

情況不妙！這條曾使他如此自鳴得意的妙計，弄不巧竟成了他自己掘的陷阱！他們向他提供錯誤資料有多少？目的又何在？難道想反過來向他謀財害命？當然有可能！做了他銀子他們就可以獨吞了！

此刻他後悔又憎恨自己愚蠢到極點！！

此刻最要緊應是如何保衛自己！他起身，發現膝彎也軟了！

趕回去保住那兩包銀子！

他跌跌撞撞往回走，突然又折回小廚房，因他忘了拿菜刀，萬一半路上正巧撞上他們，他得要一把防身武器。

院子裏一無動靜，惠祥家、一丈青家，所有左鄰右舍全不在，燈火也沒點，都去哪兒了？啊！不好！莫非已經給仙人香迷倒了？

他急忙推門進屋，他閉住氣一點點試吸，沒有異味，他立即進臥房向床頭板下伸手探查，幸好銀兩仍在！

他才起出銀子便聽到前面噹噹作警，而且有人喊「飛賊！捉拿飛賊！」

準定是那姓胡的闖了進來！怎麼辦？捧著銀子他有些暈頭轉向，下意識地他趕緊用床頭一方包袱將銀兩包起掛到肩上。

屋外人聲吵雜，示警的鑼聲更響了。他攫起菜刀往外走。如果遇上他們，就當他們是真的飛賊捉拿！──他這樣告訴自己。

像一只試圖撲捉火焰的飛蛾，他本能地向吵雜人聲的方向奔去，要去協助捉賊！

遇上他們就要當他們是真的飛賊捉拿！

才剛穿過一個月牙門他就給不知什麼東西一跤絆倒。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自己爬起來，就被人從後領一把拖了起來。四周出現火把，人影幢幢。

「飛賊拿住了！」好多人在喊。

「放手！放手呀！是我！是我！」

「飛賊還拿著大菜刀呢！快奪下！」

菜刀被人從後一把奪走了。

「喂！你們看看清楚了！是我！是來旺呀！」他拼命喊著。

「對！就是你！」是玳安在說話，「來！拿繩子來把他綁起來！」

有人卸他肩上銀兩包袱，他立即鉤住不放。

「哎！哎！你們怎麼，想搶──」

「這小子居然還逞強反抗！」

「劈啪」兩聲他臉上吃了兩記重重的耳括子。

打人的竟是來興。他火冒三丈！

「來興！我跟你不共戴天！」

「你還嘴硬！」

來興使出踢毽子的腿法，用膝蓋猛撞他小腹。

「哎喲！」他痛得彎腰捂住肚子。但他的雙手立即被反扭到身後。事情在弄都沒弄清楚之前，他已經像提上刑場的死囚，五花大綁跪在當場。

玳安笑眯眯的對他說﹕「來旺哥！今日可是您大展鴻圖的日子喲！」

火光照耀下人影幢幢！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

不論他們問什麼，他是來協助捉賊的──他告訴自己。來旺！今日可是你倒大霉運的日子嘍！

「誰說不是呢！爹賞了你六百兩銀子開胭脂鋪！今後來旺哥可真是艷福不淺喲！」

「我是來幫忙捉賊的──」他忿忿的抬頭看著玳安，「你們──」

「誰說不是呢！來旺哥您的『雲飛計劃』今晚上進行的可真是順利啊！」

他腦裏轟然一聲，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玳安向他走近，「我說，大俠雲裏飛！也就是雲飛計劃的主持人，」玳安笑著向人解釋，「大俠雲裏飛您看看那邊站著的是誰？」

他順指看去，火光晃動下，他見到草裏蛇魯華和過街鼠張勝向他裂嘴笑著，還有錦衣衛的胡大爺，肥肥的下頷，笑眯眯的嘴張開成半圓形，像一頭笑著的老虎！

他被出賣了！剎那間他感到全身血液一齊泄光！

玳安說﹕「來！把他帶去給爹發落！」

他被拖了起來，但腳一軟他又跪了下去。

「嗨！我說，大俠雲裏飛，您怎的如此孬種！還沒發落您就已經軟扒扒的了！」

他再度被提了起來推著走。

「慢！」玳安突然叫住，「咱們還有些事情未了呢！」

玳安提起手中的包袱，「讓咱們先打開看看這些銀子！」

包袱打開，裏頭的銀子在火把下閃爍著黃光。

「喲！這銀子成色可真不賴呀！」玳安緩緩將銀子包起，然後向來興示意。

來興走到玳安身旁接過銀兩包袱，同時將另一個包袱交給了玳安。

「不對！讓咱們再來檢查清楚，」玳安打開這第二個包袱，裏面盡是些碎石塊。「喲！我說大俠雲裏飛！你的手法可真是高明啊！六百兩銀子這麼一轉手就給您掉包了！」

他胸口像是給人搗了一拳，頭皮發漲。

「快帶去藏春塢給爹發落！爹在那兒！來旺嫂也在那兒呢！」

他腦中一片空白──

「您──就讓來旺嫂給您向爹求個情吧！」玳安說。

他一片空白的腦中已經不再有思想，只剩下胡大爺那肥肥的下頷，還有張著的大嘴成了個半圓形，像極了一頭笑著的老虎──

    （下週續 ─ 【第三十三章】最後一次在藏春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