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東說書藝術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來旺自從知曉那豬狗不如的西門慶，姦了他的老婆宋惠蓮，便憤恨地想著要如何報復他的主子。這一日他約了新識的三名地痞流氓，來『嘎嘎胡同茶酒館』議事。這嘎嘎胡同茶酒館更附帶有娛樂性的說書節目，這一日說書先生正說著一名『俠盜白雲飛』的故事。

聽到這個故事，來旺突然心血來潮，想出了他自己的『雲飛計畫』，四人遂立即展開密謀，準備向西門慶進行報復。豈知此一雲飛計畫，日後竟完全改變了好幾個人的命運！ 

【第二十八章】  聽說書來旺逞陰謀 

「丈夫隻手把吳鉤，欲斬萬人頭。如何鐵石打成心性，卻為花柔。請看項籍並劉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著虞姬戚氏，豪傑都休。

「這一隻詞兒，單道著人世間的男女關係。眾位客官，」那說書先生頓了頓，「你們可知道這項籍是誰？這劉季是誰？這虞姬戚氏又是誰呢？」

來旺在仁壽坊嘎嘎胡同這間帶有說書娛樂節目的茶酒館內和三個新認識的狐群狗黨正聚頭秘商著一件重大的事情，根本沒有注意說書先生在向觀眾問問題。

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人真正在聽說書先生講些什麼。這間嘎嘎胡同茶酒館兒原是正德皇帝年間設了豹房之後專供一群西域來的馴獸師和－班大小太監們無所事事遊手好閑的場所。後來豹房廢止，嘎嘎胡同茶酒館兒遂蕭條下來，之後只有又窮又沒事做的人來這兒打發時間，不過這樣一來，正助長了罪惡的滋生。就在兩三年前，一些黑道人士逐漸開始注意到這兒，開始利用這兒進行不法行動的策劃與掩護，因此造成了這裏今日這種龍蛇雜處，暗濤洶湧的局勢。

酒館地點緊貼皇城腳跟，但座落在房子門面的第二進，從外面根本見不到，前邊是個破敗的小小清真寺。最早寺外還有塊招牌，如今早已損毀不知去向。因此至今尚未被巡捕廳或兵馬司查覺或遭禁。

說書先生名號任笑生，本身是位極優秀的說書人，只可惜常喜歡在故事裏摻入自己偏頗的私人意見，故而未能為一般廣大的群眾，特別是女性聽眾的接受，因此流落在這一間清一色男性地痞流氓、販夫走卒光顧的酒館來獻藝。但他只要能糊口便知足，遂毫不在意酒館的社會地位如何或是現場觀眾在不在聽。

酒館原本回回們禮敬宗教的講堂，因此相當寬敞。桌椅排設分成三組，任笑生說書的檯子設在最左角，並且擱在一塊小講台上，座位較眾人為高。他前面圍設三張桌子，只有一位小廝模樣的人，正邊喝茶吃麵邊聚精會神聽他說書。其餘兩組桌椅則離他較遠。

來旺等四人佔據了中間那組最左的一張桌子，因此與任笑生的講壇只隔著那名小廝。

右側那組座位更多，十幾張桌子，八成滿，幾乎都是苦力為生者，因此蹲踞翹腳肆無忌憚的大聲吃喝交談，使得酒館極為喧囂。

只見任笑生豎起食指，加重語氣煽情地說﹕「──又為何單道著這人世間的男女關係呢？」

來旺本來和另外三人聚頭密商，這時酒保順道過來招呼，他惡狠狠地揮手喝走酒保嫌他打擾，卻正巧聽到說書先生這一句話，可不就引起了他莫大的興趣。他此刻密商的事情和這句話有極大的關係。主子和老婆有染，老婆又不知何謂羞恥，他豈能就此坐視不管。

與他密謀研商的三人中兩個是地痞光棍兒，一個叫草裏蛇魯華，一個叫過街鼠張勝；兩人曾幫西門慶謀害蔣竹山。

另一名是錦衣衛的千戶叫胡炯。身材肥胖，一團和氣，笑臉迎人，私底下卻心狠手辣無惡不作，綽號『笑面虎』。

原來西門慶聽從了宋惠蓮的懇求，答應撥六百兩銀子給來旺去到那前門大街尋個店面，準備開設脂粉鋪做批發帶零售。若在平時，這當然是天大好消息，如今，情況卻大大不同！難道老婆、主子還想讓他做第二個韓道國！找這三人來密商來旺別有打算。

這時他見說書先生提起男女關係，便傾耳聽起來。

任笑生自然瞧見了，立刻視線越過眼前吃麵的小廝，向來旺射過來，表情靈動地為他們這一桌專注地說講﹕

「這項籍便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想當初起兵滅秦，又用范增之計連敗漢王七十二陣，是何等英雄！不料在那烏江邊上，為追兵圍困，一夜間突聞四面皆楚歌之聲，遂發嘆唱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這虞兮乃是他寵著的一個婦人名喚虞姬，有傾城之色，載于軍中，朝夕不離。當此之時這虞姬若能激勵霸王之志氣，並一旁擂鼓助陣，使八百江東子弟突出重圍再振雄風，則今日之歷史便要重新寫過！可是這虞姬只知哭哭啼啼尋死覓活，遂使霸王英雄氣短，墮了霸業！

「再看劉季，原是泗上一亭長，提三尺寶劍，硭蕩山斬白蛇起義。二年亡秦，五年滅楚，掙得天下。只因也是寵著個婦人，名喚戚氏。戚夫人所生一子，名趙王如意，因被呂后妒害，心中不安，遂向高祖哭哭啼啼求廢太子而立趙王。

「怎料呂后早有預備，召張良舉薦商山四皓來輔佐太子，高祖無法，只得作罷，因作歌嘆道﹕鴻鵠高飛兮羽翼，抱龍兮縱橫四海。        縱橫四海兮，又可奈何？雖有繑繳兮，尚安所施！

「若這戚氏夫人，真能克守婦道，為趙王援引輔佐，並彌補趙王與太子間的隔閡，則今日之歷史豈不又得重新寫過了麼？！

「所以蘭陵任笑生說﹕這世上，女人盡是禍水！」

這時，台前那小廝正端起碗喝麵湯，聽他這麼一說，嗆了一口湯水，連忙咳著。那來旺聽在耳裏，卻擊節稱快！他今日尋這三人來此，便是心有不甘，正是想要如何報復主子西門慶！聽到這任笑生發表如此高明的學術意見，心中不吐不快，遂將西門慶如何偷他老婆事，向同桌三人和盤托出。

任笑生繼續說道﹕

「管你是捧心西子，出水楊妃，和塞昭君，當世英雄只一遇見，便不免為婦人屈其志氣難遂雄心！客官不信有詩為證﹕禍水從來是女流，背夫常與外人偷。便若貞節似花柔，淚水涔涔豪傑休！」

唸完詩他握起台上一塊老根翡翠往桌面一啪，扇面一唰﹕

「呃哼！咱們閑話少說，書歸正傳，接著續講昨日飛賊戲官軍的橋段──」

他見來旺一桌三人湊著頭不知商量些什麼，已不再聽他說書，遂轉眼向吃麵的小廝看去。

這小廝叫了一碗陽春麵，吃得又奇慢，已經吃了半天了，還有半碗沒消耗掉。他不記得昨天見過這小廝，因此又稍作提要﹕

「──昨日咱們說到那蘇州地面出現了一個劇盜，身手矯健，想來《劍俠傳》中白猿公，《水滸傳》裏鼓上蚤，其矯健不過如此！客官可知這劇盜叫何名姓？！自古俠盜，人多不傳其姓名，只行綽號，這蘇州城裏一時的偷盜高手有﹕蘆茄茄，以探丸白打最勝；刺毛鷹，能宿梁壁上；白搭膊，專以腰纏素練梯牆上屋。

「不想，咱們這劇盜，不但會探丸白打、能宿梁壁上，翻牆上屋更無須素練借力，原來此人幼時曾得異人傳授，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柔若無骨，輕若御風，那輕功更是無人能及，只見白影一閃，他人已經飛躍數重屋脊！因此大夥送了他一個綽號叫﹕白雲飛！」

這時來旺突然猛拍桌面，怒喝﹕「看我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捅他個大窟窿！橫豎也只是個死！」

幸好給酒館吵鬧聲掩蓋過去。那同桌三人連忙相勸。

不過吃麵小廝和任笑生卻都聽到了。

任笑生提高了聲調說﹕

「這俠盜白雲飛行俠仗義，濟貧疏財，所為雖是偷兒行徑，卻有一件好處﹕最恨婦人淫蕩！客官要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是一點兒不錯，女子一旦犯了淫戒，還有什麼事體做不出來？！別說謀害親夫，便是親自動手溺死子女都是真有的事兒！

「且說大俠白雲飛這一日正在那虎丘劍池隨喜遊覽，見一酒肆十分清靜，便入內小憩，不料鄰座一人長吁短嘆，滿臉愁容，痛不欲生，相詢之下才知這人姓張，在太湖邊一個富家為傭，家中妻子不守婦道，竟與主人勾搭有染，約有一月光景，上下僅瞞著他一人！怪道最近這一月來，主人時時差遣他往城裏辦事，這日合該出錯，他進城甫行半里，發現忘了一件東西，急忙趕回，卻正巧撞見兩人在房裏行雲行雨，好不快活！他生性懦弱，竟不敢聲張，一人躲來此處，更有意輕生。

「這白雲飛不聽尚可，聽罷怒氣橫生！要那張傭快不可別尋道路，自找苦楚，並答應他當晚便往富家，飛過牆去為他出這口烏氣！

「各位客官，你們想這大俠白雲飛會如何的為這張傭出氣呢？這一雙淫穢的狗男狗女又會不會遭到應有的報應呢！？」

任笑生再啪醒堂翡翠玉根﹕

「呃哼！且等在下喝過一口熱茶，再為各位續講！」

說罷他招呼跑堂添茶，並送來毛巾擦臉，然後便起身稍憩。

吃麵的小廝終於把麵吃完，招呼著跑堂沏來一壺新茶，拿牙簽剔著牙。全場只他一個聽眾，看來真聽上癮了。

來旺也招呼著跑堂加菜添酒，他雖在氣頭上，可剛才說書先生的張傭故事，一句句打在他胸頭！這張傭的境況不正跟他自己如出一轍嗎！

而那張傭在虎丘劍池的酒肆裏遇上大俠白雲飛，卻給了他一個極佳的靈感！

他興奮地急忙說給他們聽，四個人頭湊得更近了，密密磋商，細細討論，定要給那西門慶一個好看！

他的計劃十分簡單，他老婆告訴他西門慶已經答應撥給六百兩銀子開脂粉鋪，但等銀子發下，他會通知他們三人，約定某一晚，三人假裝飛賊闖進下人房內施放迷香，來旺乘機報稱六百兩被偷，事成後四人平分，每人一百二十兩！當晚來旺假裝也被悶倒，不就可以脫了干係！

四人埋頭商量，不再去聽說書，所以全不知任笑生何時回來續說、何時說完、又故事裏白雲飛如何為那張傭出氣的情節就更無從知悉了！

來旺對自己這麼高明的靈感實在得意非凡！特稱之為「雲飛計劃」！

等商討完畢，他付了賬，四人起身離去時，猶津津有味地比手畫腳，不料到門口，跟剛進來的一人撞了個滿懷！

他正要發作，身旁的錦衣千戶胡炯笑容可掬的說﹕

「咦！這不是湯老爺嗎？」

原來這日湯勤正由東門士長帶著來到這裏找黃彪，商量摹畫那清明上河圖之事。

（下週續  ─ 【第二十九章】   真假湯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