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戒台寺之九龍松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安姬和小丁在東城內巡捕廳，等劉把總出關緝盜，等了幾乎一整天才回來，才知道那不見傷痕的屍體是給安置到露澤園去了。 

【第二十五章】       露澤園小心求證 

「白紙坊的露澤園，」小丁說﹕「就在煙閣旁邊。」一邊模仿著抽煙的動作。

「煙閣？」東門士長沒搞懂。

「白紙坊教子胡同那兒！」小丁解釋。

「噢！你是指『燕角兒』，燕子的燕，角落的角，」東門士長恍然說﹕「那兒遼代曾建了個燕角兒樓。」

「嘿，大夥都這麼叫，咱還以為是煙閣。」小丁抓抓頭

「我知道，就在聖安寺後面。你們再等我一會兒，咱們馬上走──」

書院還有事情須要處理，等全弄好都已近未時了。

天色愈發陰暗，雪倒並未加大。安姬又興奮又害怕，所以一直沒開口說話。

臨出門，東門士長問﹕「安妹妳不害怕嗎？」

安姬睜著大眼睛向他搖搖頭。

白紙坊在宣武門外還要往西，而書院位崇文門外，等於一個在西，一個在東。

繞過天壇，他們由宣武門外大街穿過去，遠遠就見到大聖安寺廟宇主殿的歇山頂。露澤園原是附隨燕角樓的一個花園，燕角樓歷經兵災傾頹倒塌，花園也就成了廢園。

這一帶除了大小聖安寺外，還有崇教寺、保應寺，寺裏時常須要收容倒斃路旁無人認領的屍體。若停放過久無人認領，寺裏僧侶便偷偷將屍體乾脆就葬在廢園裏，久而久之廢園便成了收藏『暴屍』之所。特別是廢園內本來就有假山，還有山洞；山洞內平時極為陰涼，因此正是暫時停放屍體使不致迅速腐爛的最佳所在。

他們從大聖安寺圍牆邊一條小胡同裏穿出去，一到寺前，迎面便撲過來一頭張牙舞爪的怪獸！安姬猛抬頭著實吃了一驚，定眼看去才知竟是一棵特別虯結怪異的柏樹，遭雪襯托，更顯得作勢欲撲。小丁適時牽起了她的手。

進入露澤園，便覺得陣陣陰風襲人。天色愈發昏暗，膽小的怕不早毛骨聳然往回頭走了！

隔著園外的頹垣，遠遠便見到裏面大小荒塚壘壘；走得近了，更有不少枯骨露出地面。

安姬這時牢牢握住小丁的手，還有手臂。安姬平時彈弓打得極好，當然手勁強，此時一用力，小丁感到像砸著兩個鐵鉗。

「兔崽子，妳別那麼用力把人都抓痛了！」小丁小聲對安姬說。

「啊！」安姬不好意思地放開手。但小丁主動又牽起她的手。

「我看是不會停放在外面的，」東門士長回過頭來對他們說﹕「一定是在那假山的山洞裏。」

一堆枯枝亂籐衰草後面，一個深幽不可測的黑洞定定的等著他們。

「啊呀！」小丁打自己腦袋，「忘了帶風燈來！」

「我帶了火摺子──」東門士長說。

「咱們多撿些枯枝到裏頭點起火來。」安姬第一次開口說話，因為她覺得火屬純陽，陰魂厲鬼，若有的話，一定怕烈火，她打定主意至少要在洞裏生起兩堆火。

他們很快收集到一大堆枯枝，挾著進洞。

一片漆黑的洞裏陰腐之氣撲鼻，令人非常不舒服。

安姬覺得洞口便應該有一堆火做個保障。她將一部份枯枝堆在一個適當的位置，問東門士長要來火摺子點起。

火光閃爍之下，他們這才發現那洞居然頗深，橫七豎八至少躺了五六具屍體。安姬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東門士長在洞角找到一個燒剩的火把點燃了。擎著火把他們向最近的一具屍體接近。

搖曳的火光在洞頂和牆上投射出幻變詭異的投影，令人疑神疑鬼──

「大哥──咱們在這兒再生一堆火好不？」安姬問。

東門士長將火摺子在遞給她。

兩堆火生起，再加上火把，陰消陽長，果然洞中詭怖的氣氛立時改善，安姬心中稍微落實了一點。

「是不是這一具？」東門士長指著其中一具微微佝僂側臥的屍身問。

小丁趨前辨認﹕「嘿！大哥，您真行！果然就是！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這裏其他總共五具，一具是女屍，」東門士長指著較遠的一具說。

安姬本不敢看那些屍體，但聽是女的，不免好奇，硬著擔子偷望一眼。只見女屍兩眼暴突，長舌半吐，顯係被勒致死！安姬一聲尖叫，將臉埋進小丁胸口。

「不怕，不怕──」小丁摟著哄她。

安姬回過臉來，但仍讓小丁摟著。

「另外三具看上去起碼死了十天半個月了！」東門士長繼續說﹕「這一具左腳折斷，所以只有這一具，正像你們描述的那樣。」

「但，」抱著學習的心態，小丁發問﹕「難道不可能是再死後搬動屍體，腳才折斷的嗎？」

「可能，但從屍體現狀可以分辨出來，死後不久搬動時折斷，流血的可能性大大的減少，但這具屍體的褲腳上，折斷的地方全是血污，而且我相信，如果褪下褲管，檢視傷處，則傷處周圍腐爛的狀況應該也是不同的。」

「對！對！」小丁也推理起來﹕「若是先折斷，後死掉，那麼一定比較──更腐爛一點，而且腐爛得也比較更，更多一點！」

安姬眨眨眼，想了想，卻想不通他在說些什麼。

「不過，咱們沒時間來求證這個了！」東門士長將火把移近了流浪漢屍體，「咱們自己檢查檢查這一具。」

小丁接過火把，讓東門士長可以俯身細查。安姬也湊了上去。

屍體佝僂側躺著，身上的破棉襖不見了，鞋子丟了，只剩下短衫褲。肌膚露出的部位泛呈藍灰，眼和嘴微張著。眼睛所在的地方已經有些塌陷，眼睫毛顯得格外茂簇突出。雙頰凹扁，嘴唇青紫，鼻孔和半張的嘴漆黑一片一如這山洞本身。他的整張臉孔似乎變成了精心設計，卻製作錯誤的一個面具！

跳動火光映照之下，面具的長黑睫毛居然開始上下舞動，青紫嘴唇也如蠶蠱那樣左右蠕動──像施法的巫師嚙噬著咒語要拘勾魅魑的靈魂──

這張介乎生死之間的面具，產生了不可思議的魅力將安姬的心神全部吸引──她見過他，見過他另一張面具，另一張委頓又污濁的面具。她清晰記得她把錢和烘山竽給他時，那委頓的面具頓時被一個笨拙，含著澀縮笑意的面具所取代。

那麼到底什麼地方出了錯呢？！從委頓、澀笑的面具，到這個詭異的面具，他究竟變換過多少張面具？當然還有那卷圖，當他撿到圖的時候，那澀笑是否換成了雀躍？那卷圖跟他此刻的面具會有關連嗎？他洞黑的眼睛還能說話嗎？他塌陷的嘴巴還能發聲嗎？他能告訴她什麼呢？他會泄露一切秘密給她嗎？！──

安姬將自己的手緩緩伸出去觸摸他的臉，突然那枯陷的眼瞼一點點睜開了，漆黑無底的深洞裏，彷彿有一個身影──她看到一片龐大的黑色身影將黑色的光遮起，她聽到他沉濁被壓抑的窒息，一層一層黑色的光一片一片被遮起──她呼吸困難極了！聲帶被緊緊扼殺！窒息踩踏著她已經十分沉重的心口，所有的氧氣全數被消滅！她拼命睜大嘴，但她怎麼說得清這麼一個支離萬斷難分難解的故事呢？！

「安妹，安妹，妳怎麼了？」東門士長問。

安姬驚醒﹕「啊！沒──沒什麼！」

小丁上來要攙她﹕「妳不要緊嗎？」

她搖搖頭﹕「不要緊──」

東門士長俯身繼續檢查，小丁挪動火把，安姬發現她距屍體頗有一段距離，即便伸長手，也無法觸摸到流浪漢的臉頰，難道，她的幻覺，是他向她泄露的秘密嗎？她再次凝視那張面具，希冀能尋出答案──

「完全沒有，找不出痕跡！」

「大哥，您在找什麼痕跡呀？」小丁問。

「特別是毒針之類，或者一種能致命的指力，比如冥王指。」

「咦，您看這，是不是？」小丁指著流浪漢脖子上一個小腫斑說。

「恐怕只是平常小蟲子咬的，如果是毒針，屍體應該全身發黑。」

「厲害的指力點中死穴也可能致命。」

「正是，所以我怕還得將他衣服除下全身檢查。」

「大哥，」安姬突然開口﹕「您看那是什麼？」她指向流浪漢耳根處。

東門士長俯身下去，果然發現一些褐黃色絨粉狀纖維。他自懷中取出一柄竹刀和數張白紙片，將那些纖維括到紙片上包起。然後又取出兩個手掌大小的細麻布袋，罩在手上，彎下身，將屍體翻轉過來。

另一邊臉上耳根處也有一些相同的纖維，他也收集了。他更發現屍體額頭近髮際處有一道原先以為是巾冠的繫痕，但此刻細審卻覺得痕跡太細太直，似乎並非巾索之類繫緊後留下的，因為根本沒有深入肉理中去，可能是某種『屍斑』，不過他無法猜測究竟是在何種情況之下留下的！

直起身子退開半步，他正考慮如何著手全身細部檢查，卻又發現屍體原先被側壓而未見到的另一隻手，那手握著拳，而且拳裏握著一樣東西！

「大哥，他手裏握著東西──」安姬也注意到了。

東門士長跨過屍體另一邊蹲下身，試圖扳開緊握著的手指頭。他不願對屍體再加傷害，因此運起九天玄元神功，以真氣貫入屍體手指的關節處遊動活絡，將已僵硬的關節一點點鬆開來──

小丁安姬緊張地瞧著，拇指扳開了，食指也扳開了，手中握著的，是半張紙片！

突然他們身後洞門口的那堆火堆『嗶剝』爆出一粒火星向紙片飛濺而來！

安姬驚叫﹕「啊！有人！」

「什麼人！」喝聲中東門士長迅疾出指，九天玄元真氣將那顆火星硬生生逼回，疾射洞外，同時身形飛躍洞口，卻見十尺開外一個黑影一閃而逝。

好俊的身法！他不禁贊嘆！這人潛伏洞外他們居然毫無警覺，好深厚的功力！那濺起的火星直飛紙片，好精準的指法！

會是誰呢？他自己也是今晨才知道屍體擱在露澤園，誰也沒告訴！不對！湯勤！他記起來曾跟湯勤和王世貞提過要來驗屍，當時他以為不是捨飯寺就是報恩寺，絕沒提露澤園。

會不會湯勤可能先往捨飯寺和報恩寺探查了之後，才想起露澤園是最可能的地方！當他們發現紙片的時候，他也正好查到這裏！難道這京裏數一數二的裱褙專家，竟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他返回洞內，洞口的火堆已經快燃盡，照理說是不會有火星濺出來的，而那一粒濺火飛星直奔紙片！這紙片必然含著重大的秘密！不論那人是誰，必然也與流浪漢之死有極大的關係！

他看著紙片。小丁和安姬立即走了過來。他將手套除下，審視紙片。是一張較大紙片撕剩的一角，似乎是左上角，紙片上畫著一個殘缺的圖案，好像是座樓宇。（見下圖） 

「是個什麼圖樣呀？！」小丁說。

「嗯，我還從沒見過，」東門士長說。

「會不會是一間鋪頭？比方說，建材商行的印記呢？」安姬問。

「但，建材商行和這流浪漢又有什麼關連呢？！」小丁說。

安姬欲言又止。

「小丁，安妹，」東門士長懷中又取出一張白紙片將殘角圖樣包好，「麻煩你們在洞口看守一下，」他將手套再戴上，「讓我先檢查一下他身上。」

接過火把，他們盡快行動。火堆已經快黯去，天色又向晚，東門士長決定趕緊收集資料，然後將所有資料帶去找三鬚娘。他相信三鬚娘一定能解答他們疑問的！

（下週續 ─ 【第二十六章】  幽花怯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