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解                    原作於2004.05.23

今天早晨意外的與父親心靈有了重大的和解，
而這是我期待多年的一幕。

以前的我心靈上與父親十分親近，尤其興趣喜好的範疇非常相近；
但是父親的性格卻是讓我反感的，非常的權威控制，
甚至是想掌控我的意志和所有的人生際遇吧，
而我的大部分精神也都虛耗在與他意志的對抗！
在外工作八年的時間裡常常回家看他，但是回到家裡又常不開心，
生氣起來我就回住所；但是久沒看見他又會掛念，
於是心情總是在「出離」與「回歸」兩端擺盪。

調回台北這七年，卻是我們父女關係最冰冷的時期。
他因為不聽醫生囑咐中風三次，在中風面臨生死關頭時候，
我的心好像也一起經歷這些。
父親已經92歲，身體機能老化是很自然的，
從八十歲左右就開始重聽，但是自尊心極強的他，就是不願意去配助聽器；
除了身體機能老化以外，他個性的強勢固執還是不改，
對於家中大小事情、對於每個人的行蹤，他還是想要掌控。
只是每次問話，我們的回答他卻從來聽不見，偏偏還要事事過問。
對他說話都要提高音量和聲調，即使是用吼的他還未必聽得見，
弄得我們都很不高興，鄰居們聽到大概也會以為我們忤逆他。

當初調回也是因為弟弟和弟媳買了房子，兩老總要有人看顧，
但是實際生活裡面，我們常常針鋒相對，
當他沒理說不過我的時候，就會叫我滾出去。
加上他的重聽，我後來已經沒有與他說話的念頭，
一個星期裡父女的對話不會超過10句，
不是不想理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心情受影響。

清晨被朋友的電話吵醒，講完電話以後，
幾乎已經失去聽覺的父親問我出了什麼什麼事情。
「一點事情也沒有。只是講電話！」我已經不期待父親能聽見了。
媽媽早已經不耐煩的邊罵邊出門了。
「家裡大小事情，我不能關心嗎？」
「你關心得來嗎？要你配助聽器你又不肯，每天就是這樣盤問，
答什麼又聽不見。你這樣讓我們很累，很生氣。」
「我答十句，你聽見幾句？關心什麼呢？」我還得一邊比手畫腳。

他說：「就算我都知道，也不能怎麼辦啊！」
常常忘記是否洗澡、是否已吃飯的父親，今早卻是頭腦非常清楚。
聽到他這樣說，忍不住眼淚就掉下來，這是第一次在父親面前哭泣。
我會看影片哭、看卡通哭、看文章哭泣，
阿貓阿狗的事情會讓我哭，但就是不會在父母面前為自己哭。
知道自己在父母親心理的份量，我若哭泣父母會慌張；
但是壓抑多年的眼淚終於落下，就一發不可收拾。

趁著他今天頭腦很清楚，就想與他說開來。
「你每天都吃得很少，又固執讓我們很心煩。」
「吃得少，就只是不需要，不要擔心。」
「有什麼天大的問題，要告訴我。」
「知道嗎？我們家天大的問題就是你，
每天不吃飯、又不乖，其實， 我們都很心疼你。」
「生氣沒關係，不要心煩。」
他說自己已經活的夠本了，總是要走的，
要我和媽媽好好過日子，說弟弟沒關係，他不操心他，
他叫我不心煩，否則他走得會不安心。
說到後來，我第一次自然的擁抱父親，與他兩個人抱頭哭泣，
覺得這幾年對他封住的心，又再度打開了。

這對我們兩個都是同樣的重要，我和父親有很深的連結，
很確認他曾是前世的伴侶，而他在那時留給我的遺憾，
就是他先亡故，讓我覺得被切斷連結的悲傷，
他帶來的靈魂課題就是「死亡」，可以說他是我這輩子最重的功課。
因此這份心靈的和解，對他、對我都是一種解脫。

晚上回家的時候，重聽的父親又從房裡探頭出來，
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能自然的流露了，
那固執已久不肯融化的心變得柔軟了，
慶幸能在父親人生最後一段路上溫柔相伴，不至於彼此留下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