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巢夜行遇清兵(下)

燕巢的山勢並不高，這裡既非山頂上，也不是山腳下，是在半山坡上一塊稍平坦的空地，大約有一個半籃球場那麼大，屋後背山的天空上，還有一輪雲影稍掩的月色。經人工推平後的地面上還舖了一層碎石子，因此當我踏上茅草屋前這片廣場，腳下就發出碎石子踩過的聲音。

還沒待我走近，屋前那十幾個人全都停下原來的動作和聊天，一起注目望向我，右前方較近處坐了個衣裝整齊的清兵，他即使沒站起來都看得出，身形非常高大，可能有一米九，張嘴望著我，原來歪坐著的身子立刻坐直，還伸長著脖子。

「你好！我想請教........」我首先走近玩石鎖的壯漢發問，旁邊那群人看我的神情，似乎比我看他們的表情更吃驚，氣氛有點凝重。
「你是誰哇？黑區區砸個冒出來滴？」壯漢回問，他的兩眼有如銅鈴，眼球既大且凸，模樣很兇，但從態度上看來頗為友善。

「請問先生，出去這裡的路要怎麼走？」我接著問。
「你是腦殼雷打到起，哈噶了？這裡過去翻幾個跟頭不就出門口了？！」壯漢指向他的右手邊方向。
「你個打濛濛鼓滴渾小子，還有人叫你先生呢？哇哈哈！」邊上有人在調侃壯漢。
「那果是啥子玩意兒？」壯漢手指著我停在遠處芒草邊的汽車。
「謝謝你，那是我的車車啊！」看這奇怪場面我愈發覺得不對勁，不敢久留，道謝後轉頭就快步往停車的地方走。

一面走，一面還有點頭皮發麻，這個場景和這些人都很古怪，更怪的是他們說話的口音，若不是我從小生長在軍眷村，肯定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甚麼。眷村裡的人來自大江南北各處，1950年代還可以聽到大陸各省方言，自政府大力推行國語後，眷村裡面也在互相同化，1960年代後就已逐漸聽不到各省方言的原始土音。可是，在荒郊野外的這十幾個清兵，這時說的卻是道地土腔的湖南話，身處1990年代，這個時空錯亂的狀況，使我的困惑感更甚於驚懼。

跳進車裡就即刻啟動引擎，一直在後座睡著的女兒醒來，那時她還是個上幼兒園的小孩，她揉揉眼說︰「爸爸，你把車開到哪裡了？這裡好奇怪！」老婆說︰「妳爸爸迷路了。」周圍有點起霧，煙嵐往北方飄著，女兒說︰「那就趕快往前開吧。」往前也正是剛才壯漢指過去的北方方向，駛離那叢芒草堆時回頭看，還可以看到遠處那十幾個清兵都已站起來，仍好奇地注視我們的車子駛離。

車行不遠，芒草叢比較稀疏了，開闊的泥地上偶見幾棵並不很高大的灌木，終於在右手邊方向發現柏油路，我立刻把車轉到柏油路上，車一上了柏油路，周圍就已沒再見到煙嵐，路邊不遠處右側有一棟二樓高的水泥砌造農舍，屋裡燈光明亮，門口站了個現代家居穿著的中年男子，我心中頓時舒了口氣。從剛才離開清兵到停車在農舍前，覺得只不過幾分鐘時間，看來清兵壯漢並沒有戲弄我。

老婆下車去向中年男子問出口的路向，他用客家腔調的國語；有點詫異地說︰「路口不就在那裡嗎？」右手向右邊不遠處指過去。言下之意似沒說出的是︰「這麼寬一條馬路，路燈明亮，路口就在面前，還在問路？」老婆坐上車，我把油門一踩，大約不到五十公尺，我們已衝出天未黑前轉入的路口。沿途寬敞，路燈如晝，我又很快就從交流道駛上高速公路。

開上高速公路後，先看一下手腕上的手錶，我的困惑更深了！手錶又開始在走動，時間卻已顯示在九點又十多分鐘，以時差而言，我們在迷霧森林裡居然已耗掉了超過兩個半鐘頭？但感覺上似乎僅半個多個鐘頭。再看汽車儀表板也已恢復運作，但怪的是里程表，卻是接著兩個半鐘頭前的數字在走，車開了兩個半鐘頭多，那些里程數都跑到哪裡去了？再看油量表，剛下交流道時只剩下一格的油量，以常理看是一定不夠跑兩個半鐘頭的，那麼迷路的那些時間裡，汽車都是靠甚麼在作動力？

車開到九如時，就趕快加了油再駛回屏東，回到家後一切如常，一個多月後我買了一張高雄縣地圖，按圖回想，推斷那天迷失的時空，我的車可能是在阿公店水庫西側的林子裡瞎轉，先是南北向，後轉東，再轉北出了路口。選了個白天時，我又騎了輛機車重回舊地，那個地區的路徑並不複雜，逛了一下午也沒看見我先前車行過的高大樹木林區，當然也找不到那處清兵的茅草屋。但那位客家男人的農舍倒是確實存在的。

清兵玩石鎖的壯漢，那一指破了我的「打牆」迷障，讓我得以尋路返歸，心懷感恩，我站在路頭面向南邊默禱︰「老前輩！感謝您的指引，助我出迷。」我沒有燒香、燒紙錢，也沒去廟裡改運，事後也沒有發生甚麼不祥之事，日子還是一樣在過。但很慶幸的是，那些天都沒在下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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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巢夜行遇清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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