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二十幾年，老媽媽來溫哥華住了許多回，我問過幾次，想不想長期住下來？老媽說，沒辦法，言語毋通很難過。怎麼會？溫哥華國語（華語、普通話）通行無阻啊！中餐館數以百計，教堂、銀行甚至醫院都不是問題，華人實在很多，每個角落都有。到底哪裡不好？我追問。

老媽說，實在不習慣，那些毛毛的老外太客氣，她怕怕。每次自己出門散步，過馬路問題很大，住宅區十字路口沒有斑馬線沒有燈號，她站在路邊等車子過，沒一輛肯過，「這樣怎麼過馬路？」我聽了哈哈大笑，後來僵局如何解決？老媽說，有一位太太下車牽她過街，然後大家如釋重負開車走了。

過了幾年，老媽媽在台北被一輛汽車撞了，完全合法走在斑馬線上，被右轉車撞飛，駕駛只注意左邊來車，根本不看行人就急轉，他以為行人會讓他，這就是台灣規矩（非法治國家，不守法是常態，沒人管）。還好老媽媽福大命大，脊椎受傷躺了幾個月，復原了。我又問一次，要不要搬來溫哥華？老媽還是不肯，她放不下熟悉的老家，熟悉的菜市場，熟悉的教堂，熟悉的一切。不能怪，誰都不喜歡陌生。

台灣真的好嗎？我問。老媽說，她知道很多不好，年幼跑空襲吃不飽，年輕時白色恐怖人人自危，聽到「人二」大家噤聲。三十幾歲喪偶，日子窮翻，養著半打小孩吃盡苦頭。後來孩子長大幫忙賺錢，本來應該舒服，老媽神經卻從未放鬆過，一輩子不順她總擔心，壞日子遲早要來。政治老媽不管，但還是會怕，九十年台灣經驗，說起來沒幾樣好，但畢竟是生長的地方，她已經習慣。

其實我跟老媽搬了許多次家，台北、雲林、台中、台北、溫哥華，我們沒有一個地方是老家。可能因為做生意跑遍世界，我不會怕毛茸茸的老外，也因此喜歡真正的法治國家，「家鄉」不是萬靈丹，吹牛愛國更無濟於事，我選擇「孟母三遷」，為了正確的教育（各方面），也為了不會說台語的兒子，他不需要為了政治正確生活，更不需要被迫學台語。

我問一些晚輩關於為什麼不移民，不敢移民當然是最大理由，其他理由我赫然發現，三十年洗腦教育已然成功，台灣年輕人比威權時代更愛「國」，理由無數辯論無數，有些死忠於「建國大業」，有些純粹死忠「愛鄉土」，說不通辯不贏就翻臉。唉！怪不得紅十字會強調「政治中立」，這方面無理可講，每個人都說自己對，那麼誰錯呢？所謂「中立」其實就是放棄的意思，任誰也改變不了誰，任誰也救不了誰。台灣人的宿命，難道就是一黨獨大？國民黨變成民進黨，鴨霸差別在哪裡？

老媽說，她再活沒幾年，沒她的事。我心裡想，台灣年輕人的未來怎麼辦？看著俄烏戰爭，台海真的會永遠無事？死忠和愚痴之外，沒有別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