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影蝶舞 》【二十】海堤     作者：于桑

「我可以鎖住我的筆，為什麼？卻鎖不住愛和憂傷……」

《席慕蓉    無怨的青春》之＜為什麼＞

通過漫長的黑夜，我狂奔。日光花灑落在前方，亮晃晃！

伸手，試圖攫取一絲絲上天公平給予的空氣。

愛，是空氣。沒有重量，卻有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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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碗盛著清靜的水，漂流著幾朵小茉莉，母親像小時候那樣，安置馨香在電腦桌上供我一日芬芳。

近日多虧小戀回來照顧母親，不然失衡的家恐怕再度搖搖欲墜。

忙碌的父親為了奔波店裡、住家和醫院，蠟燭兩頭燒的情形使得臉龐滄桑許多，小涵為了聯考也夾在雜務和課業之間一刻不得閒。而我像是閣樓上的長髮公主，生活的範圍限制在四樓的單人套房裡，所有的事情只能袖手旁觀、毫無建樹。

唯一的出口是中華電信提供的網路線和電話線，於是我開始嚐試寫作，除了幫小可一起解決不少教授指派的作業，陸續在網路平台「愛情城市」發表作品，意外被「愛情副刊」選登了好幾篇，漸漸每日單手打字變成養傷日子的消遣，也藉著下筆的反思檢視自己對愛情的觀念是否健康。

正用烏龜的速度一指一指敲打新文章，忽然傳來「嗨！小蝶！」的ICQ訊息，那是亦霓的問候。

「亦霓！」我詫異著她的來訊，慢慢地使用右手回覆她的訊息。

「妳好嗎？聽晨曦大哥說妳發生意外，現在有沒有好一點？」文末給了我一個擔心的哭臉符號。

「我很好啊，不要擔心，妳看我現在稍微可以坐著打字，可以撐個三十分鐘左右再回到床上躺躺，醫生說我意志力強恢復比別人快啊！呵呵。」單手打字還不慢，應付得了亦霓的速度。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附上的是微笑符號。

「我很強的啦！謝謝妳的關心。」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亦霓的對話居然生疏起來。

「那就先談到這兒，讓妳多多休息，拜拜！」

「好的，拜拜。」

曾經無話不談的亦霓和我，如今卻用幾句ICQ上的對話草草結束，忽然感覺心比傷口還疼痛。

認識亦霓那年，我們十五歲！

一起寫詩、打球、讀書、幻想愛情……，懵懂天真的歲月裡坦然交心，一直到亦霓遠赴他鄉讀書，彼此的真心未減反增。十八歲那年開始，藉由書信往來持續分享生活點滴，以擁有她這位知友為生命中的喜樂。

古人說：「知己難尋」，高一那年國文課讀到描寫元稹和白居易的篤厚情誼的一段文句：「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令我想起亦霓，一直到今天的客套ICQ對話，都不能抹滅我認定她是我這一生的知友的決心。

可是亦霓至今未曾來探過病，這份至情彷彿空中柳絮般隨風盪漾。

我安慰自己因為她了解我的心意是不想讓她和晨曦大哥擔心，所以配合著等我傷勢好轉再見面。其實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憂傷，提醒著也許事實並不是如我想像這般。我走向衣櫃再次拿出那個盛裝記憶的櫻花時光寶盒，找出另一本粉紅色扉頁題上「蝶霓之間」的手工日記本。

和亦霓魚雁往返近十年的心情，宛如密密麻麻的荊藤攀上我的心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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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1999年6月那一章，日記標題寫著：海堤澎湃的青春。

1999.6.15.陰中帶雨

昨天亦霓來電罵了我，說我不夠意思沒去參加晨曦大哥的畢業典禮。

其實，我想去祝福大哥，帶束鬱金香恭喜他，可是，當時身心已經相當疲憊，我不願意再見到任何故舊，深怕引發傷口的疼痛。

晨曦大哥研究所畢業典禮那天，北部下著雨，唉，遠在中部的一隻蝴蝶，也正在雨中掙扎啊！

記得那天早晨五點鐘，手中握著到台北的自強號火車票，思考了好一晑，最後我撕毀了它，也將自己推入人生的孤塔。

我知道晨曦大哥會很失望，認識他二十幾年了，怎麼會不了解他呢？

失約其實是顧慮亦霓的感覺！

細想我們三個人的關係，竟然是這樣複雜！

活潑可愛的亦霓從國二就喜歡著晨曦大哥，後來告白失敗！不過因為亦霓主動和我變成知友之後，藉由幫大哥轉交鬱金香卡片，也能自然的和大哥以兄妹相稱。遲鈍如我當然隱約知道大哥的心意，但是內向個性使然加上家教甚嚴，我總是安靜的微笑，不讓任何人發現矛盾心事，隱瞞大哥已經悄悄住進心裡的秘密。

每次騎車到海堤散心，看著起落的海波，心也一上一下的晃蕩。

心中盤旋著：亦霓喜歡大哥，大哥喜歡我，而我……，不知道！

當時年紀輕輕不懂得什麼是愛情，但我感覺得到亦霓非常喜歡大哥，所以，決定將這份渾沌的好感，埋藏在我心深處。

後來！我們都長大了。

亦霓陸續談了幾段轟轟烈烈的感情，她開玩笑的說著要蒐集十二個星座的男人。晨曦大哥一直都單身，而我先後和小風、日影談了場沒有結果的愛戀。

大哥總是以朋友的身份陪在身邊，雖然亦霓常常嚷嚷要幫大哥找嫂子，說著過濾之後符合條件的只有我，因為我是知友可以忍受她纏膩著晨曦大哥而不生氣。

但我知道亦霓心中對大哥的情愫，那是女人的直覺。

深信亦霓還是喜歡著大哥，雖然她總是心口不一的說著相親計畫。

大哥心裡不曾有過亦霓，亦霓耐心的守候。

這些錯置情感的遺憾，我全看在眼裡。

當初再次拒絕晨曦大哥的告白接受日影，而今遭離二段情感的背叛，實在不想再面對晨曦大哥的溫柔與敦厚，深怕靈魂會在矛盾中隱隱作痛，甚至動搖……。

今晚趁著月色皎潔，我決定告訴自己，在還沒釐清自己對愛情的感覺之前，我選擇沉默面對所有的浪花。

我願是那堅硬的海堤，抵抗海濤的誘惑，以及任何低語。

全都迷惑不了我。

                                                        迷蝶手記

看著日記的末句留言，瞬間心變成一塊堅硬的海堤石塊。

我和亦霓之間的確哽著一塊大石，這篇日記是一個多月前寫的，沒想到短短幾天裡生活竟起了巨變，就像不請自來的颶風橫掃千軍之後的悽涼，孤獨海堤圍繞著一灘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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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整理好行李的小戀幫我換藥，語重心長說著：「姊，我暫時回加拿大的這段日子，妳要按時吃藥、換藥，ok？」

「二姊，放心！我會叮嚀大姊的。」剛考完聯考正在等放榜的小涵，如釋重負的表情帶著淺淺的微笑。

「不要擔心，我會很好的。你們先去睡吧！」其實我心裡另有打算，醫生說今天可以開始復建左手，我想要一個人先試試，因為不想讓家人再次為我牽掛！

「大姊、二姊晚安啊！」

「姊，好好睡。復建別太勉強，量力而為唷！」小戀果然和我心有靈犀一點通。

「嗯，晚安。」目送小戀、小涵離去，低頭緊張的看著一個月沒有活動而蜷曲的手指。

拆開關節部分的彈性繃帶，屏氣凝神注視手指的變化，輕聲為自己打氣。「嗯，藍小蝶，加油！」只見石頭般頑固的手指頭不聽大腦指揮，毫無動靜的繼續蜷曲著。

不斷嘗試之下，試著使用右手去扳動左手手指，神經忽然一陣緊縮與刺痛，根本動彈不得！那一刻我知道左手的復建之路才剛開始，並沒有想像中容易和輕鬆，先前所有的樂觀與希望瞬間破滅，坐在床沿頹然看著癱瘓似的左手，前所未有的沮喪啃蝕著僅存的微笑。

回想事發至今一個多月的時間，硬撐不在大家面前流淚的堅強終於破裂，我無聲的流著眼淚，無助的想要使喚左手，可惜換來的是更多的無奈與嘆息。

聽見破碎的心顫，第一次位因為身體的殘缺而哭，那響聲來自心底，拭淚的同時忽然看見一個人影矗立眼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