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影蝶舞 》【十六】髮事     作者：于桑

「我的難題是：揮別之後，如何能永遠以一種冰般冷靜又火般熱烈的心情，對你？」

《席慕容 時光九篇》之＜難題＞

再見，離別；離別，再見。

轉身的那一刻，必須要準備勇氣面對下一次的相逢。

膽怯的心啊！不要忘記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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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樹學長、鈴鈴學姊和我約好明天的行程後離去，母親和小戀像往常一樣到四樓房間來，母親坐在米色的沙發椅上溫柔的看著我，小戀則是熟練的幫我撕去舊膠布，細心的換上新膠布。

「蝶啊！妳要乖乖唷。」母親小心翼翼撫著剛被小戀貼好美容膠布的左手，溫暖的手心同時也撫著我脆弱的心。

「媽，晚安！您要好好睡知道嗎？」右手握著母親的手，不自覺想要為她整理額前的凌亂髮絲，才發現戴著義肢「浮木」的左手無能為力配合。

「姊，我先扶媽媽回房了，早點睡欸。」小戀扶起愈來愈少說話的母親小心往門外走去。

「媽回房囉。」小戀輕手輕腳的攙扶虛弱的母親。

「晚安。」我輕輕說著，卻有更多不能脫口的擔心油然而生。望著小戀和母親的背影，專注著直到房門關上我才默默眨下一顆珍珠般的淚水，我擔心母親，非常。

自從事故發生之後，母親的身體一直沒有起色，近來更因為緊張而無法安眠，每每看著她的眼神，我的心就會搖搖晃晃的失衡，無助感頓時席捲全身。母親岀血的那天晚上，苦悶的心情一度想打電話向梅子訴苦，後來擔心增加梅子的煩憂而作罷。現在的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唯有趕快恢復健康才是當務之急，對著窗外的天空仰望，沒有星星的黯淡夜空，宛如深植靈魂的黑洞心事，我必須擺脫這個生命黑洞。

小叮噹鬧鐘指針指向九點，想起明天要外出複診，看著鏡中的蒼白臉頰、塌陷髮型、四十公斤的單薄身體，「藍小蝶，這是妳嗎？」我小聲問著鏡中的自己。

忽然，趴趴熊電話響起。

「喂？小可嗎？」

「賓果！猜對了，看來電顯示喔！不算不算。」

「我才不需要看來電顯示吶，用膝蓋想就知道了，敢在晚上吵醒我的大概就只有妳這杯熱可可了。」

「小的不敢啦！人家是想說晚上過去陪妳一下，可以嗎？」

「好啦！來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或是按對講機給小戀，不要打家裡電話驚動大家，知道嗎？待會見，拜！」

小可應該是要來幫我洗髮的，因為明天我要複診必須外出，她猜到有潔癖的我，今晚一定會趁大家睡覺的時候，坐在浴室的小椅上慢慢用右手沐浴。

知我者，小可也，看來這杯熱可可也有冷靜聰慧的時候。

記得第一次可以移動身體的時候，光是從床鋪走到浴室坐到小椅子上，這艱鉅的路程靠著電腦椅的輪子和爸爸親手做的柺杖，整整花費將近一柱香的時間。單手單腳行動直到沐浴完畢已經是二小時以後的事情，被小可取笑老半天，說我洗到太陽都快出來了。

後來，小可總像快遞般算準我想洗頭髮的週期，準時出現在家裡。

有時她的搭檔是小戀，有時是小涵，看來今晚恐怕是她一個人操刀了，因為小戀正在陪媽媽，而小涵則是在和數學搏鬥中。

輕輕推開落地窗，南風輕快的捲進一股清香，是月送來的小茉莉在昏黃的街燈下搖擺著芬芳。雖然是炙熱的夏天夜晚，氣血虛弱的我還是容易著涼，乖乖披上鵝黃披肩湊近茉莉花叢一親芳澤。

腦海中浮現不該出現的月的淺淺微笑。

「不該想起他的。」低聲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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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小可來了！我已經幫她開門。」對講機傳來小戀的聲音，小可儼然已是家中的一份子，在我們家享有VIP通行證，保證暢通無阻。

「嗯！小戀謝謝！晚安，早點睡。」

端坐在沙發，仔細拿著防水膠布覆蓋不能碰水的傷口，聽到房外有敲門聲不疑有他的我繼續單手和膠布作戰說：「請進來。」

低著頭懊惱的扯著膠布，克服一隻手的不方便，我低著頭懊惱的對走進來的小可說：「小可，幫我一下，我都弄不好……」

「你……」

瞠目結舌的我看到一個人走向我，他安靜的在我面前蹲下，輕巧的將我左膝上的房水膠布固定。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是我在樓下騎樓遇見他，順便邀請他來當我的助手的。親愛的小蝶姑娘，首席小可美容師到家服務，今天的特別助理是神秘的月先生，讓我們開始吧。」小可站在門口笑著說。

面對這樣的窘境我啞口無言，我不知道為什麼好久不見的月會出現在房間？不知道小可打的是什麼鬼主義？不知道小戀為什麼沒有先通知我？更不知道為什麼穿著小叮噹連身睡袍的我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推進浴室進行洗髮。

月將人體工學的電腦椅扛進浴室，順著椅被傾斜的角度，半躺上去的我剛好可以舒服的將頸部靠在柔軟的椅背上端，頭髮剛好外露在洗臉台；左腿靠在小椅子上，身體披上一件剪下帽子、雙袖的綠色雨衣，還有右手一直抱著帶來安全感的愛心抱枕。

詫異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的我只能安靜的配合著，只聽見小可頑皮的對月發號司令。

「小月助理，請注意左半邊的區域，要避開傷口面積，以免洗髮精滲入，還有小心眼睛。」

「再來要用指腹按摩，小蝶姑娘的髮絲現在非常脆弱，斷裂情況嚴重。」

「現在要沖水了，請問客人水溫可以嗎？會不會太冷或太熱？」小可學著美髮院的洗頭小妹口吻說著。

一直都沒開口的我閉著眼睛，終於緩緩吐岀：「不會！謝謝。」

「好，現在要用潤絲精……，哇！我的手機震動了，是阿丁的熱線，我非接不可了。助理，這兒就交給你啊！好好表現，才有機會升格為設計師啊！客人抱歉！本設計師先暫離。」小可急急忙忙離開浴室走進我的房間。

一時情急，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支支吾吾說道：「小，小可……別走。」一邊慌張，一邊準備離開的動作被月今晚的第一句話阻止。

「不要動，好嗎？妳會摔下去的，蝶。」他穩重的口吻使我安靜下來，並將我移動後的不良姿勢重新定位。

滿室蒸氣籠罩著只有他和我的小小空間，從那一天逼迫他離去之後並未再見的我們，再次重逢竟是這樣的浴室戲碼。

慢慢溫熱的空間，刻意冰冷的表情，大腦在這兩者之間爭取平衡，快速運轉想要找到正確的解釋和邏輯將今晚的突發事件合理化。

這些日子的避不見面和那一封電子郵件讓我心生尷尬，面對月一貫的溫柔表情，我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我知道自己其實想再見到他，理智卻又強硬控制心口不一的表現。

月很溫柔的梳攏我的髮，輕輕的按摩頭皮，調整水溫沖洗，這一連串的動作讓我陷入一種迷惘，覺得身體好像漂浮在半空中一樣，整個世界好安靜，什麼都感受不到，只感受到他指尖的用心。

小可離開浴室多久呢？我並不清楚，因為朦朧的時空引領感官進入一個幻想的國度。在身體裡有一個叫做「記憶」的黑盒子，慢慢，慢慢地被喚醒了。

記得那幾次在醫院昏睡，隱約夢中感覺到天使溫暖的雙手將受損的翅膀輕撫，此時閉眼的自己居然身陷相同的感覺，是因為太想念天使而做著白日夢嗎？還是因為姿勢固定太久血液不循環造成頭部幻覺？

不知道，這是個無解的難題，不過我也不想去解開，一心只想趕緊結束和月在這狹小空間裡獨處的尷尬時光。

那個天使的記憶就暫時擱下吧！白日夢不宜做太久。

「好了，洗完了。」月的這句話讓我像個得到假釋的犯人獲得自由般的喜悅。

「謝謝你，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心裡埋怨小可為什麼失蹤這麼久？聽到月說的話之後，下意識不等頭髮用毛巾包覆就匆忙起身。「哇！眼睛……」莽撞的下場就是傷口沾到水引發疼痛。

「蝶，對不起。來！坐好。」月輕輕的使用乾淨毛巾按壓傷口上的水珠。

他的臉那樣靠近使我趕緊閉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心跳慌亂了陣腳，不只是因為他的氣息混雜著芬香的香皂氣味，更多的是那特殊的觸感像極了夢裡天使曾經帶給我的安全感。

待續……

MUSIC：甜蜜心事(蘇慧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