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影蝶舞 》【十七】鋼釘    作者：于桑

「這陣子的我就像乾燥花，閉澀得幾乎擠不出水；雖說生活依舊如花瓣保持開放的模樣，而色澤已盡皆褪散……所以就澆一些等待吧！讓我自己發芽，從心中慢慢甦醒過來，那樣的新蕊才會散發芳香。」

《羅葉  蟬的發芽》 之 ＜這陣子的我就像乾燥花＞

大地的舞者，蝴蝶。

在藍天飛翔？還是在花叢起舞？

我，只是在無星辰的闇夜，循著微弱的月光，候鳥似的習性拍動著薄翅，企圖找到回家的路線。

一隻尋覓真愛的秘密花園的迷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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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準備抱妳回房間了。」月再一次抱起我，在毫無預警之下。

「不用了，我現在可以自己走，麻煩你放我下來。」掙扎的下場就是被擁抱的更緊實，我和月的距離在身體上如此靠近，在心靈上卻擁有火星到金星那樣遙遠那樣的距離。

「蝶，不要亂動，摔傷就不好了。」月往房間走去。

「小，小可呢？」我臉紅問著月。

「小可已經先離開了。」

「為什麼啊？」我驚慌著，接著命令式的口氣說：「請，請放我下來，已經到房間了，這裡我不會跌倒。」定睛一看房間內空空的，小可果然早已離開，不禁一陣怒火熊熊燃燒起來，心想下一次遇見小可一定要好好修理她，竟然把我一個人獨自丟下，而且是丟給月。

「抱歉！當小可在騎樓問我要不要上來時，我情不自禁的點頭答應，小可只是對我說她會留時間讓我跟你談談，我並不知道她會為了我離開，我等一下馬上就會離開，可是妳得先答應我一個請求。」他注視我的眼睛不慌不忙吐出這一段話，炯炯的眼神令人無法抗拒。

「嗯！我會跟你談，但先放我下來，可以嗎？」我別過頭逃避他的深情款款。

「不行！你要先答應我的請求，我再放你下來。」月居然耍賴的說出這些話。

「好！我答應就是了，可以將我放下來了吧！」顧不得其他想法，脫離月的臂膀是我唯一的衝動。

看著他輕柔地將我放在床鋪上，巨細靡遺地幫我將身上的眾多雜物復原，一連串有節奏的細心動作，影響著心裡那一座欲發的火山漸歇，屋內優美的鋼琴聲一併柔軟慌亂的心跳步調。

非常明白小可、小戀的用心，也知道月對我是那樣體貼，但身心傷勢嚴重的我實在沒有判斷和選擇的能力，理智鞭策著傷痕累累的心必須堅強，縱使很想將雜亂顧慮放手，卻還是苦撐著不讓意識軟弱。

「你要我答應什麼？」刻意平靜的語調說著，緩緩扯下頭上的毛巾用右手擦乾溼漉漉的髮。

「我先幫妳吹乾頭髮，這樣濕濕的會頭痛的，告訴我吹風機放在哪裡？」

「月！」看著正要起身找吹風機的背影，我叫喚住他。

「你要我答應什麼？請說，說完就回去，好嗎？」

「我先幫妳吹頭髮……」

不等他把話說完，好不容易鬆軟的心意又堅定起來，不帶一絲情緒的冰冷口吻說著：

「月，不要對我這麼好，回去，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E-MAIL收到了吧？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想法，難道你那麼不懂我的心情嗎？」

他坐回沙發，眼睛盯著從窗簾外隱約可見的茉莉花群，想必我的這些話已經再一次傷害了他。

我真的不想這樣，怪只怪我們相遇恨晚。

莫約過了三分鐘，沉默的他開口說：「我希望……明天……可以讓我陪妳去醫院。」聲音低低的充滿失落。

「好，我答應你，謝謝你願意陪我去，那麼現在你回去吧！很晚了，小心騎車。」

「那妳的髮……好，我回去，明天見。」欲言又止的月，體貼我心的離開。

看著那個離去的落寞背影，直到門扉緊掩，我的淚又不爭氣落下。

這個暑假我的淚匯集起來大概有一個海洋那樣大了，但我不是為了身體的殘缺哭泣，我是為了一再辜負身邊愛我的人的心而哭。

我知道他願意為我付出一切，不過現在喪失自信的我無法佯裝堅強，只能靜靜的等待。

等待生命中的情花重新復活，等待無瑕真愛，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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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美麗的早晨，我再度進入蔡醫生的門診區。

「好了，親友團我還是破例進來吧，但是不可以影響我拔除鋼釘的過程唷。」蔡醫師笑嘻嘻的拿出工具箱放在醫藥推車上，那看起來和父親經常使用的裝潢工具箱真是沒有什麼兩樣。

明媚的光線從乾淨的玻璃透射進來，滿室閃亮亮的金光陪我一起面對拔除鋼釘的恐懼，倏然湧出不該出現的失落感。

因為，月，缺席了。

「小蝶，我比較膽小，我在外面看顧大家的包包，等妳出來喔，加油！別害怕，大家都與你同在。」

「梅子，沒關係，妳能陪我來醫院就很高興了，我會加油的。」拍拍梅子的手要她出去外面等候，小心翼翼坐上病床，看著護士在我雙腿上鋪上乾淨的白色手術醫布。

「醫生，不打麻醉藥嗎？」鈴鈴學姊坐在我身後的床沿，扶著我兩邊肩膀問著。

「拔鋼釘沒有人打麻醉藥的，雖然說藍小姐的鋼釘多又長，但請不要擔心忍忍就過去了，像她這麼勇敢，這是小CASE啦！」蔡醫師從工具箱拿出大型鑷子溫柔的看著我，並走向我帶著導演指導演員走位般的架式說道：「藍小姐等一下手臂要伸長，然後我就用鑷子將妳的鋼釘咬合，妳的手臂要向後施力，我則往前拉，就好像是在……」蔡醫生竭盡所能詳盡解釋，是想要幫我將恐懼減到最低吧！

「就像拔河。」人高馬大的阿樹學長躲在小可的後面冒出這句話。

「對，對就是這樣的比喻，這樣妳懂嗎？」醫生準備好為我的左手展開第一步重建。

「好的，我會勇敢，醫生可以開始了，謝謝。」心情像一面紋風不動的湖水，經過些日子風雨淬鍊之後，我已經學會不再慌亂而軟弱的看著這個世界。

蔡醫師將鑷子緊夾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第一根鋼釘，我閉上眼睛說：「請動手吧！」深深倒吸一口氣，迎接生命中的第一次拔鋼釘手術。

「開始囉！MISS黃請準備。」

雪白的醫布隨著鋼釘的抽離染上一道紅色血痕，一把小尺長左右的鋼釘順利拔出，咬著唇睜開眼的我安靜看著蔡醫生準備拔出第二支鋼釘，感覺鈴鈴學姊緊張的緊掐我的雙肩，也聽到小可的驚呼，還有湘哥抱住小鳳安慰她別怕的低語。

我知道他們盡力陪在我身邊是想要讓我安心，所以我也決定以勇敢回應他們。

沒有哭泣也沒有喊叫的靜默在病床上，我只能緊閉眼睛任由思緒隨著蔡醫師拔鋼釘的節奏起伏。

一陣陣通電似的酥麻感不斷侵襲全身的神經系統，尤其是左手手掌彷彿毫無感覺的任憑鑷子擺佈，蒼白的臉頰試圖隱藏所有的不安和惶恐，大腦卻不斷浮現走過生命中的每一個過客，宛如一齣齣泛黃的影片膠捲充盈全部的感官知覺，不管曾在哪一個階段出現的緣份此時都清楚的跳出來和問候著我脆弱的心靈。

「一根、二根、三根、四根……」我在心中默數。

真不愧是蔡醫師，有條不紊的像個俠客般拔劍，酷愛看武俠片的我運用這樣的想像畫面稍稍可以減輕恐懼。每一根鋼釘就像被拔出劍鞘的寶劍，完成骨骼重建的任務之後功成成身退的離開我的身體。

緊張、害怕、恐懼、脆弱各種情緒追趕著薄弱的理性，忽然想起初識的月曾經在「彩虹城市」對我說過的話，那年正沉溺在小風離開的哀傷裡，他對我說：

「網路上的妳總是好堅強，帶著絕對的勇敢面對一切，妳從不抱著任何偏見對待其他人，這就是最棒的妳啊！妳要保有這份特質，永遠微笑，知道嗎？」

我真有這樣勇敢嗎？那天夜裡看著「美麗人生」VCD中有一段町田杏子對沖島柊二說的名言：「柊二，你好勇敢永遠，不會被別人的眼光所影響，嗯……你的心就像……就像是無障礙空間，呵。」

我的呢？我的心房也是「無障礙空間」嗎？

半小時後，蔡醫師大功告成。「好了，勇敢的藍小姐，鋼釘拔除完畢。」蔡醫師放下踩在病床邊緣的腳，終於拔除第五根頑強的鋼釘，為了對抗它，斯文形象的蔡醫師頭一次改變氣質，捲起衣袖像個樵夫似的擺出野蠻攻勢，終於讓這頑強的鋼釘就範。

護士小姐為我敷藥，鈴鈴學姊幫我擦去額頭上的冷汗。

癱軟的我忽然聽見一陣哭泣聲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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