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影蝶舞 》【六】障礙         作者：桑

「把你的影子加點鹽，醃起來，風乾。老的時候，下酒。」

《夏宇 備忘錄》＜甜蜜的復仇＞

「我會為你屏除一切障礙的！」木村拓哉在＜美麗人生＞對常盤貴子說出深情的告白。

愛的路上，最微妙的關係，莫過於，信任與被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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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五十五分，靜寂的，恢復室。

隱約感覺有人向我靠近，握住我的手，後來這觸感又消失了。

我想，我一定又做夢了。那個美麗而虛幻的天使夢。

終究無法抗拒麻醉藥的征服，沉沉睡去。不久，醒著的耳朵，依稀聽見一連串的對話。

「小莉！我說剛剛走出去的那個男的應該是她男朋友吧，不然不會從昨晚待到凌晨五點才走，而今天早上八點半就又出現，要是有人這樣對我，那我受傷也甘心！」

「呸呸，妳這笨蛋，小說看太多了呀，什麼受傷也甘心，真是烏鴉嘴。，開刀耶！搞不好會上天堂，不過話說回來，他應該是吧！昨天他還唸故事給她聽呢！真是浪漫喔，雖然她已經熟睡，不過我進去時還看到他用手帕為她擦冷汗耶，而且眼中還帶淚，好深情呢！」

「那，早上外面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呢？是誰啊？」

「是她弟弟吧！來的時候還背著書包呢！」

「小莉，我跟妳說唷！這病人體質還真是特殊呀！麻醉已經打了！動刀之後她居然還睜開眼告訴醫生她第四根手指非常不舒服，意志力還真超強啊！」

「是唷！難怪上次急診王醫師說她很勇敢！所以，我才對她印象深刻啊！而且剛剛那個男的進來看著昏睡的她，很心疼的樣子，他們感情一定很好。」

「應該吧！好啦！快點收拾整理一下！她快醒了，還有下個病人等我們去照顧呢。」

半夢半醒之間，我聽著兩個護士聊著病人的八卦。

隱約有人為了幫我蓋被單，但是她粗魯的拉扯剛開完刀的左手，左丟右丟的動作，下意識的我不禁發出微弱的呻吟，她們的對話就在「她醒了！不要說了！」的慌張中嘎然停止。

啊！原來，聊的是關於我的八卦。

「那個男的」是誰啊？會是日影嗎？昨晚並沒有人來陪我啊？我也沒有男朋友？還是，我不但腦子撞壞，連聽力也撞壞？算了，我大概又是在作夢吧？白日夢。

日影，是記憶裡的影子，早已風乾。

注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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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是月牙兒，孤零零的，沒有半顆星星。

現在的我，也是一個人，走在愛的路上。

黑暗、沒有方向的，窮途末路。

左手的刺痛感逼我睜開眼睛，看見滿屋子的，人群。

「嗨，久等了！我是藍『小跌』。」勉強擠出半個微笑學著阿樹學長的腔調。手術後的左臉肌肉，還真是無法控制。

「是啊！還真是慢呢！從早上七點半到下午二點動完手術，從恢復室出來一直昏睡到現在，看！月亮都出來了啦。」阿樹學長那個大嗓門，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憐香惜玉，還一直數落我的遲到，哼！壞學長。

該到的眾親友都到齊，管不住大腦的慾望，不爭氣瞇著眼睛搜尋那個名叫前男友的日影。

「沒有！原來他沒來。」清楚的把失望寫在臉上，萬一被小可知道，她一定會說我是「執迷不悟」的大傻蛋。

「對不起啊！讓大家擔心了。」

「姊，來喝點水。」弟弟用棉花棒沾水滋潤我乾燥脫皮的雙唇。

「蝴蝶，妳知道嗎？真把大家給嚇死了。從早上等到下午，有一度醫生捧著一盆血要家屬前去確認，一時情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們全靠了過去，才發現哪是子宮。想說天啊怎會把整個子宮拿掉？後來才知道是弄錯了，害我們到現在都吃不下任何東西，想到就是覺得恐怖。」鈴鈴學姊心有餘悸，一臉驚恐。

「是啊！是啊。蝶，那個……那個超恐怖的。」梅子誇張的眼神重現當時的感受。

「小蝶，來，吃一點櫻桃。」父親的聲音非常心疼，母親坐在床沿將新鮮的櫻桃放入我的口中。

輕輕的咬合，我連咬碎它的力量也沒有，鉛重似的身體提不起任何勁。勉強吸吮幾口父親烹煮的退火藥草，吞嚥的困難是健康的時候很難想像的滋味。

「蝶蝶，這是爸爸特地向阿嬸請教，開刀後避免傷口發炎的藥草茶，一定喝下去，乖。」母親溫柔說著，輕放吸管在我唇邊。

手術後的第一個夜晚，親情、友情的溫暖包圍，我的翅膀慢慢的被巨大的愛修補著，雖然一個人飛翔，但是並不孤單。眼前滿屋子的人聲就是支持我走向未來的力量，於是決定將回憶作廢，走回屬於自主未知卻不再悲苦的新航線。

「爸爸，這是月，從台北下來的。」向父親介紹著新面孔。

「藍爸爸，我是樹，從台東上來的。」旋即阿樹學長插話，又自以為是的說起他的「夏式冷笑話」，不過話說回來，冷歸冷，卻也讓那個有點愁苦的301病房增添不少苦中作樂的歡笑。

「伯父，您好。」月恭敬的向父親打招呼，看得出來他有點緊張。

「大家好，我來了。」這時新學長帶著未婚妻忽然出現，手裡捧著剛燉好的香菇雞湯。

「學長，你好好喔，帶雞湯來啊！」小可感激的眼神，飢腸轆轆地看著學長手上的香菇雞湯，真不知到底誰才是需要好好補一補身體的病人，唉，小可是我的榮譽損友。

「新學長、新嫂，真是謝謝你們！不要擔心我！」我頂著慘白的臉笑著說。

「好好養傷，喝了我煮的香菇雞湯保證很快就健康！早點忘了日影那傢伙，知道嗎？」一時之間，空氣凍結。

被護士取笑的301「菜市場」病房忽然安靜下來，好一段日子，沒有人會在我面前提起「日影」這個名字，因為擔心會觸動了我心底那條名叫「感傷」的弦。

豪邁的新學長是日影的好哥兒們，因為日影的不專情，他們的兄弟情隨著我和日影漸漸惡化的愛情也宣告觸礁。我心想，這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否則我何德何能承受這麼多的溫情呢？

恐怕，一輩子也償還不了的，人情債。

其實，千百個不願意提起日影的另一個原因是不想讓父親擔心。

母親的病情已經膠著好幾年，進退維谷讓父親白了頭髮，如果再加上我這起失戀事件，父親不知又要為這個家老幾歲，所以大家總是窩心的避開很多話題，不管是在我面前，還是在我家裡。

想起幸子姊那天約我在校園湖畔說的話：

「蝶，大概是老天爺要磨練妳，所以讓妳一路上不曾風和日麗，第一次那個小風在妳靑澀的歲月烙下傷痕，你不走過來了？薄情的日影也將會從你的生命淡出，你要加油，不可以再瘦下去，好嗎？」

失去愛情的孤獨旅人，城堡頹圮的同時，幸好友情花園還在我身邊綻放一季又一季的馨香。不再奢求任何關於愛情的訊息，看著大家擔心的神情，我決定鬆手，那些過往的歡笑淚水，隨著黑夜來臨，我親手打包，投擲到看不見的記憶河流，任它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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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跌』，電話。」人群在我堅持散去之後，阿樹學長遞給鈴鈴學姐手機，說是我的電話。

「喂，我是蝶，請問哪位啊？」狐疑接過鈴鈴學姊姊遞過來貼近右耳的手機。

空白五秒之後熟悉的聲音出現：「喂，是我。」

「喔，你好。」倒吸一口氣，詫異對方的來電。

「聽說妳出車禍。」

「嗯。」我無話可以跟他說，我才發誓要忘記他的。

「騎車出事的啊！有飛起來嗎？怎麼飛的？……」對方一連串的問話使我心寒，因為這樣的溫度太冷，連路人的問候都不如。

「嗯！謝謝你！我累了要掛電話了。」我沒有說再見，這通電話破壞了所有的期待。

沒有聽完他的『問候』，我別過頭示意阿樹學長掛上電話。

以沉默捍衛著，僅有的，單薄的尊嚴。

日影的來電，期盼已久的聲音出現。車禍後的第四天出現，分手後的一年零三個月又五天後出現。

帶來冰雪，帶來我的絕望與心死。

失去信任與被信任的標籤，我的愛情出現，障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