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愛 》【三】茉莉      作者：桑

「他們會感到詫異，倘若得知緣分已玩弄他們多年。」《辛波絲卡詩選》之＜一見鍾情＞

有人說，相遇必須靠緣分，但，若是遇上頑皮的上帝，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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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在看完那張X光片之後。直覺腦門一陣昏眩，想哭的衝動刺上心頭。

「請問，哪一位是藍小蝶小姐，在嗎？」年輕的X光攝影師走出來，對著走廊詢問。

「是……我，我是。我……」對著他招了招手，正想找他們來問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沒想到他卻一臉歉意的開口道：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搞錯了，因為學弟來實習，弄錯拍攝位置，要麻煩您再重照一次了，可以嗎？確認一下，您要照的是左手和左腳，對吧？……」X光攝影師面帶歉疚的臉上竟浮現幾分笑意，我想，他大概也想放聲大笑。

其實，連我自己也快俊忍不住，真是哭笑不得啊。

看到一張有著兩個微笑弧度的胸部X光片，誰忍得住那蠢蠢欲動的笑意呢？

「蝶，那是你的上弦月，喔！」阿樹學長用食指畫出兩個晃動的微笑弧度，又是一臉滑稽的取笑著我，活像個麥當勞叔叔，讓人氣結。都什麼時候了，還敢取笑病人，況且那又不是我的錯。

「學長！你就不能有一點長者風範嗎？小心你皮在癢。」又氣又急的轉頭看月，他居然不動聲色的看著我手上的那張，烏龍X光片，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讓我避難一下。

「厚！夏樹，你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蝴蝶好歹是個女孩子，你這樣做她會難堪的。」見義勇為的鈴鈴學姊及時把阿樹學長拉到旁邊教訓，真是謝天謝地啊，學姐，我愛你。

難道我真的是烏雲罩頂、諸事不順嗎？

明明是要拍觀察手部的X光片，居然遇上一個三腳貓實習醫生，拍成胸部特寫的爆笑X光片，連內在美都跑出來向大家說「嗨！」。

這是若被大夥兒知道了，一定會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笑料的，搞不好會上學程頭條新聞，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阿樹學長那個大聲公鐵定守不住我的名譽，到時候要是被學程同學知道了……，實在不敢往下想像事情的發展。

我真希望，我可以變身鴕鳥，順便，給我一個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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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燈光下，鈴鈴學姊細心為我蓋好醫院專用被子：「蝴蝶，明天就要開刀了，要多多休息，乖唷。我和阿樹學長先回去，明天會再過來陪妳的，不要擔心知道嗎？」

「是啊！『小跌』要乖乖乖乖的，明天我會再來督導醫生開刀的進度，不然萬一又發生類似那個X光片烏龍事件，到時候啊，嘿嘿！妳鐵定嫁不出去的溜，所以要乖唷。」

「學~長！不要說了啦，哼，要不是現在我的手被包紮成小叮噹的樣子，你就準備被我劈成兩半吧！」舉起左手假裝要修理學長，他竟然也配合劇情演出佯裝「大人饒命啊！小的不敢。」的無辜表情。

「好啦！夏樹你哪壺不開提哪壺，不要再玩了！讓她好好休息，蝴蝶，我們先回去！月，麻煩妳照顧蝶，等一下就會有人來接力的。」鈴鈴學姊推著不想走的阿樹學長離開病房，細心的交代月好好照顧我。

「放心！學姐，我會好好照顧蝶的，路上小心！」月沉穩的口吻，跟記憶中的他不太一樣。

「『小跌』晚安唷！明天我真的會來幫妳監督醫生的……」學長又開門探頭說道。

「走啦你真是的欠扁啊。呵，月那就拜託你了！蝴蝶，好好睡啊！」學姐拎著學長的耳朵離去，阿樹學長的慘叫聲從走廊傳來，想必正在接受學姊嚴厲的訓示。

突然，空間及靜下來。

這個普通病房只剩我這一床，好像是專程為我特地安排的單人ＶＩＰ房。定睛環顧四週：白色的窗簾、水藍色的隔離布、鐵灰色的椅子、米色小茶几、紅色警鈴……，噢，還有坐在我對面的，一輪明月。

偌大的空間顯得有點冷清，門外的推車聲、窗外的喇叭聲都無法掩蓋我不安的心跳聲。

月再度進入我的世界，卻正當我狼狽時刻，我是千百萬個不願和任何人見面，但卻也來不及阻止他的突然現身。

「說些話吧！快啊，藍小蝶你不是演講高手嗎？」在心裡一遍遍對自己吶喊催促，再怎麼不自然也必須面對只有我和他的301號病房。

「你，要不要吃些什麼？折騰一個上午了，吃點東西才有體力面對手術，蝶？」主動開口的他，走向床邊的躺椅坐下，望著躺在床上的我，那樣近距離的凍結，使我幾乎窒息。

「喔！」再度詞窮的我，面對月的自然大方，惜話如金的我顯得小家子氣多了。

「月，嗯，……這些不見面的日子，你好嗎？」終於鼓起勇氣，緩緩吐出這句話。

「我啊，很好！倒是妳……，怎麼，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呢？」他心疼的眼神，恰恰落在我白色的繃帶上。

「我啊，我也很好啊！你看，這不是頭好壯壯嗎？呵呵……」一逕傻笑，真是好窘。任誰都看得出來我真的是「頭好撞撞」，左側臉從顴骨到眼睛到額頭的輪廓，全部走樣，幸好雪白的紗布掩蓋的很好，不至於太嚇人。

暫時不會嚇壞月。我想。

「呵，蝶還是這樣善良，從不想讓人擔心，就算是痛也要假裝笑著。」月輕輕伸手拉攏被單。

「沒有啦！我真的很好。你看，我可以自己蓋被子耶。」其實我根本做不到，左半邊的身體已經麻木沒有知覺，可能是疼痛過度的緣故。我極盡費力的想移動身軀，手腳卻那樣不話。

「不要逞強，好嗎？」月溫柔的強制我乖乖躺下，我只好遵命。

「想吃什麼？我出去買？粥，好不好？等我，馬上回來。」近距離瞥見他的眼眶有點泛紅，又是那種憂愁的眼神，難道，我看起來真的很糟糕嗎？

望著他修長的背影，感覺到他前進的步伐，沉重而哀傷。

「蝶，要乖乖等我。」闔上門之前，他還是不放心的回頭再看了我一眼。

記得，三天前學長看到急診室的我，那時就是以高八度的「啊」來呼應急診病床上的我的狀況。

七十二小時的等待，猶如一個世紀漫長，我努力掙扎等待著重生，等待著審判，等待著清醒。終於，在蔡醫師高明的醫術判斷下，這具孱弱身軀必須再躺回手術檯好進行更深入的破壞與重建。

青鳥飛走了，飛走了。等不及帶給我幸福，望著那離去的一對翅膀，我遺憾的撿拾一根牠遺留的羽毛。慶幸，牠還是無私的帶給我恩典，因為，我重新活過來了。

閉上眼睛，彷彿又見看見父親哭紅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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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天氣清朗的六月天，萬里晴空。歡欣的騎著小綠出門，到一小時車程外的駕訓班去送便當，本來父親不答應，但拗不過我的要求。

「爸！讓我去嘛！教練那邊我很熟！放心啦我會小心。」勾著父親手臂，撒嬌著。

「好吧！真是講不贏妳，要很小心！知道嗎？」父親將鑰匙交到我手上，再三叮嚀。

復興路上的車子一向很多，小心上路後，看了一下後照鏡中粉紅色系列打扮的自己，滿意的微笑直奔駕訓場。沒想到意外就這樣發生，老天爺在生命低潮的時刻狠狠的再度重創我的身心。

和日影分手快一年的我在小可的慫恿之下參加汽車駕訓班，小可說找點事情來做可以早一點擺脫沉溺回憶的日子。

想想，那時不管走在哪一條街道，任何地方都會使我想起日影，不自覺的走到曾經和他消費過的商店，經常招惹出不爭氣的眼淚。淚水奪去了健康，看起來無恙的表情其實包裹著破碎的意志力，兩次昏倒在校園步道的紀錄引起梅子的大力抗議，血壓降到四十多的身體亮起紅燈，一切，都是失戀的蠱在發作。

而這次的住院事件，想必引起更多人的擔憂了。唉，我感到歉疚，面對親友的關懷。

「嗯，小姐！這是手術同意書，麻煩您填寫一下。」紮辮子的年輕護士忽然出現，遞來一張密密麻麻的手術同意書。

「喔！」接過那張可以改變新生的薄紙，沉重的簽下名字在同意欄的橫線上，我決心同時也要告別日影，以及那些糾纏的惱人回憶。

「記得，手術延後到明天，所以今天晚上上十二點之後要再次禁食唷，明早開刀會來叫妳，記得連水都不可以喝唷。」

「好的！謝謝你，我會遵守的。」

目送護士離開，赫然發現月就站在門邊。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在我回憶的時候嗎？不知道他是不是站在那兒很久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見我偷偷掉下眼淚？

「來吧！吃飯了。」屋內除了廣東粥的香味還伴隨著一股熟悉的清香。

「 我在隔壁花店買的，記得，妳最喜歡。」

茶几上百放一盆綻放白色笑靨的小茉莉，原來月還記得，我喜歡茉莉。

吃著稀飯，伴著花香，彼此沒有戒心的交換著久違生活的點滴，月精采的歲月和我的憔悴恰成反比。

「嘿，你不是說已經交女朋友了嗎，借看一下唄！」我不自然笑鬧著說，時光彷彿倒流回到過去的黃金友誼。

那時我總催著他交女朋友，甚至一度威脅他若是沒有追到女孩子，就不要來見我。

「嗯，妳看，這是我女朋友！可愛吧？」一個可愛女孩站在月的右手邊，笑的十分燦爛，在皮夾的相片裡。

「所以，我可以來見妳了吧！」

月，完成任務，花費兩年時光。

不明白，為何莫名心酸湧現？

空氣裡，茉莉花兀自發散冷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