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蝶舞

《 月影蝶舞 》【一】遇見    作者：于桑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也許我愛她。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
《聶魯達 二十首情詩與絕望的歌》之＜今夜我可以寫＞

眼前，追尋的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正在這一條路上，踽踽獨行，雖然終點未知，還是必須前進。

♡♡♡♡♡♡♡♡♡♡♡♡♡♡♡♡♡♡♡♡♡♡♡♡♡♡

        窗外天空澄靜，宛如希臘地區愛琴海的顏色，乾淨的藍白相映，一種自由的從容。

        從醫院四樓向下望，台中三民路上依然車水馬龍，地球並沒有因為我心裏蒙上的那一塊烏雲而停止運轉。雖然，我的心海早已颳起超越F4的F5級「異常龍捲風」，但一貫的表情還是得帶著淺淺而有禮貌的微笑，才不會被大家發現隱藏心裡已久的秘密。

        那個秘密就是：我還是忘不了你，日影！

        唉！輪椅的高度實在不好受，那看不到完整的世界。

        腿上蓋著小熊維尼圖案的毛毯是學姊送來的，像是風雪中的暖炭，溫暖著我這懸崖邊的迷路旅人。看著黃色的維尼微笑，粉紅色的小豬也是張著可愛的嘟嘟嘴，我的淚，不覺滴落，毛毯上渲染開的淚水，彷彿是一朵一朵錐心的記憶情花。

        「蝴蝶，妳在這兒等我喔！要乖啊！我跟學長去幫妳問醫生，順便辦理住院流程唷。」鈴鈴學姊幫我拉好毛毯之後摸了一下我的頭，推開1診室的米黃色大門走了進去。

      「是啊！『小跌』要乖乖的唷！不然會變成『大跌』了，知道嗎？我也一起進去監督醫生開藥方啦。」呵！阿樹學長總是帶副不正經的嘴巴。他拋給我一個滑稽的微笑之後，尾隨學姊進入1診室。

      唉！多虧阿樹學長的「彩衣娛妹」，這段日子有他的冷凍笑話陪伴，生活才不至於太快枯竭，不然病情恐怕早已進入膏肓時期，到時候啊就算是華佗再世，也只能雙手一攤對我搖頭，沒救囉！

      「嗯，我知道啦！謝謝啦！幫我問可不可住VIP包廂唷！」揮揮手，示意他倆別擔心，我會安好的在這邊等他們回來。

        安好的等他們回來？其實安好的只是我的淺笑，但是微揚的嘴角僵硬了，軀殼裡的內心上演的竟是一場又一場的，暴風雪。

        揉揉酸澀的眼睛，昨晚看梅子送來的「美麗人生」VCD解愁，凌晨才睡的我真是個不乖的病人哩！髮型師柊二和坐輪椅的圖書館員杏子在昨晚相遇了，二人開始共同擁有輪椅上視線１００厘米的世界，那我呢？

        １００厘米視線看過去，我只看到一扇封閉的窗，一段不堪的過去。

        ♡♡♡♡♡♡♡♡♡♡♡♡♡♡♡♡♡♡♡♡♡♡♡♡                                         

「我現在說的話你要注意聽！」

「嗯？怎麼了？」

握緊電話聽筒的我，屏氣凝神等著日影給我的下一句審判。

「我們暫時分開一陣子好了，這樣對彼此都好。」

「為什麼？」

「等我理出頭緒之後，再跟妳聯絡，就這樣了，再見！」

那是日影打給我的最後一通話，空洞的聲音令人害怕，那時我們的感情已經走到相當低潮的境地，我不知道如何打開他心裡的那一把鎖，開鎖之後能不能進入他的心又是另一個必須挑戰的問題，不過故事的結局是我不但當不成一個高明的開鎖匠，相對的，更多的猜忌與不安，反而鎖住了自己清明的判斷，到了最後，不得不妥協的我選擇沉默，靜靜等待，最後審判。

         沒有聯絡的一百八十天，我的體重從四十八公斤掉到四十公斤。

         每天望著趴趴熊電話，我想要打電話給他，強烈的渴望觸動我的每ㄧ根神經，然而，唯一僅剩的尊嚴壓抑了原始的衝動，我開始安靜，沒有表情的生活著。

         沒有電話、沒有ICQ、沒有電子郵件、沒有見面……，世界寂靜的運轉。

         每天我總是準時上課，有禮貌的和老師對答，有禮貌的微笑，有禮貌的和同學一起做報告，有禮貌的回答別人的疑問。

「小蝶，怎麼沒看見日影？他不是應該也要出席報告的討論會嗎？」

         「喔，對不起，他最近很忙，他的部份我來寫好了。」

這樣的對白一直在重複演出，詞窮的我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手心裡的冷汗珠是流不出的眼淚，我擔心很多事情，尤其是害怕失去……失去日影；周旋在這些問號當中，一點一滴消融的是僅存的自我，面對太多同學的眼光，像一顆顆無形的巨石慢慢封住飛翔的窗口，荊棘爬上、纏繞著我的心。

         幾乎壓垮的自信，剩下單薄的意識支撐著。

         其實我也想知道這麼多「為什麼」背後的答案，但是日影終究沒有出現，負荷不了流言流語的身體，終於，倒下去了。

         昏過去之前，我看見梅子大叫，那驚恐的眼睛，令我難忘。

         「對不起，梅子，我好想睡，如果可以不再醒來，那該多好！」

         感覺不聽使喚的四肢像沉入大海的鐵達尼號，以不想再眷戀這美好的世間似的悲壯悽美姿態沒入深海。那個日影就是使我沉船的肇因，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二座冰山；原本以為他是我最後的港灣吶！未料又是一次打擊，這回，我想我是好不了了，好……不……了……了。

         「阿樹學長！快過來！蝶，蝶醒了。」梅子的聲音焦急的在耳邊傳開來。

         「小蝶，妳還好吧？」學長擔憂問著。

         黑暗中，我彷彿看見日影頭也不回的往山谷的那一頭走去，我追趕著，多麼希望他可以停下腳步，但是日影的腳步愈來愈快，我緊追在後的雙腳不停使喚的顫抖，瞬間摔倒從懸崖邊跌墜的我什麼都抓不到，只好認命的緊閉眼睛，等待……墜地。

         「梅子，這……是哪裡？我，我還活著嗎？」虛弱的握著梅子纖細的手，同時聽見她的哭聲。

         「小蝶，妳好壞，嚇死我了！」愛哭的她趴在病床邊埋頭就哭，我知道我嚇壞她了，因為那樣的情節曾經在她的童年狠狠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梅子的爸爸在她十歲那年因為工作過度勞累而亡，親眼見到父親倒下，雖然就像睡著一樣安祥，卻不再醒來，梅子從此對「昏倒」這種場景十分敏感。

「梅子，對不起啊！我沒事啦！妳看妳看，我跟卜派一樣強壯呢！」舉著我的右手，四十公斤的我是個虛弱的大力水手。

         「妳這個小笨蛋，還逞強啊！」阿樹學長敲打我的頭之後說道：「醫生說妳嚴重貧血，身體很虛啊！妳到底是怎麼了呀？小蝶，不要再對我們這些朋友隱瞞妳跟日影的事情了，說出來，會好過一點。」

         「沒事！我很好啊！我……很……很……好……」拉起白色的被單，抵擋不住的酸楚徹底擊潰我堅強的假面，我想哭。

        梅子靠了過來，緊緊抱住我。

        「蝶，哭吧！這樣妳才會快點好起來。」梅子的手很溫暖輕拍著我的背，可是心中的那一片冰山需要更多的火花，才夠取暖。

       阿樹學長一改他的搞笑本性，一言不發的走出病房，悄悄把門帶上。

       屋內只有心碎的聲音，回盪著。

       ♡♡♡♡♡♡♡♡♡♡♡♡♡♡♡♡♡♡♡♡♡♡♡♡♡

         「請問，妳是小蝶嗎？」

「呃？……」一個打斷心碎記憶的聲音，我又回到現實。

          本能整理了頭髮一下，現在的髮型因為生病沒辦法整理，活像「美麗人生」裡杏子的超級爆炸頭，歐巴桑一個。

          ㄧ個陌生的身影矗立眼前。修長的身影、帥氣的打扮，這個男生是誰？

          「嗯……我是小蝶，請問你是……」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禮貌回應。          

「是我，不記得了嗎？」

            他對我笑開一口白牙，雖然他夠帥氣，但我還是得了失憶症。

            「對不起，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一緊張，腿上的維尼毛毯滑下去，露出左腿刺眼的殘缺。

「不，不用了，我自己撿就可以了。」試圖彎下身拉住毛毯蓋住左腿，但眼前這個陌生男孩早我一步從地上撿起毛毯並輕柔的為我蓋上。

            「蝶，為什麼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旋即聽見他略帶哽咽的聲音令我心顫，感到奇怪的是，抬起頭來的那張臉，竟有著一雙透露心疼的眼神，那更令我心慌。

            他會不會是認錯人了啊？我疑惑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