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列寧格勒斯基火車站

謝淑娟

午後，莫斯科的列寧格勒斯基火車站。

一對來自東方的年老夫婦，雙雙年逾七旬卻童心未泯，憑著他們的英語能力，闖蕩俄文隻字不識，俄語隻音不明的國度，如同初生之犢，勇氣十足。約一小時前，他們將行李丟進旅館，手持地鐵線路圖，買了票、跳上車，按圖索驥來到火車站。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要「尋找柴可夫斯基」。先來探索柴氏居住過的科林( Klin )怎麼走，班車何時開，以便兩天後能順利成行。原來這班列車是由莫斯科北向開往TBepb的，科林是它的中間站。老先生在賣票窗口「比手晝腳」，老婦在拐角的通道引頸牆上玻璃框內的時刻表，試圖從那又是文字又是圖案的天書中尋找 ”Klin” 的蛛絲馬跡……可惜，正看、側看、把頭倒掛著看，也找不到這個城市。忽見老伴有了救兵，和身旁的一位妙齡小姐交談上了。她會講英語！她身著花色爽眼的斜角裙裾洋裝，和周邊旅客的打扮這麼的不同。

老先生走過來對老婦說那位小姐會講英語，幫他問了售票員：沒有來回票也沒有數日的打折票。回程只能由科林另買。老婦認真地一站一站數著，全程共三十八站，看不出科林是第幾站。不知何時這位小姐竟又出現身旁，老婦這下看清楚她，皮膚白皙，一臉笑意，溫文宛約，給人一種清逸脫俗的感覺，看起來像是個大學生。老婦趕忙問她那一站是Klin，她指著KЛИH，第二十七站，同時說其實她家也在這條路線上，她都還不曾去看過柴可夫斯基的居家，她很想幫忙他們帶他們一起去參觀參觀，她不是壞人等等。二十來分鐘的談話，老夫婦早已將之視如小晚輩一般。搞定兩天後在同一地點早上八點見面，搭八點二十四分的班車，由老先生買車票三人同行，一言為定。小姐名安娜，她曾要留下電話號碼，老夫婦表示不必，一來他們不知怎麼打，二來他們自覺不會食言。於是，「後天早上八點見」，雙方高高興興地分手了。老婦心中大喜，多少異國的風俗民情疑問將可由這位萍水相逢的安娜小姐得到答案了。

這天，老夫婦大絕早就在旅館用餐。出發時精神百倍。買了地鐵票，跳上車，感覺心裡踏實，自己更年輕！這次是去一個已探知的地方(火車站)。上了地鐵，仍然抬頭眼晴盯著車箱壁上的線路圖看，嘴裡數著：一站、兩站、三站，列寧格勒斯基下車。出了地鐵，東拐西彎，看不到兩天前存留腦際的大樓街景，怎麼看怎麼不像，老婦怪老伴：還說你有把握沒問題呢！轉個方向到地鐵的另一出口，依然陌生，雖然高樓大廈照樣屹立……手錶上的指針已近八點，兩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人就問，老先生地鐵線路圖不離手地「雞同鴨講」一番，一位女士領路到幾十步遙的地鐵站門口丟下他們，以為她完成任務了。老夫婦心想﹕我們明明才從地鐵出來的，不想再進去！只好再問兩位巡邏的路警，其中一位意會了老夫婦的意思，用手指著地鐵入口，照樣「雞同鴨講」一番，老婦也順其意，手跟著指﹕要從這裡坐地鐵？巡警點點頭。老先生信不過他們，拉著老婦另尋出路。沿著大街橫過十字路口，一位健壯的中年人站在銀行前的台階上吸煙，這下問對人了，他仔細地瞧了瞧線路圖，指示老夫婦的所在地及火車站的位置，老天！坐過站了。

老夫婦馬上往回趕，進地鐵站、再買票、跳上車，車一停、跳下車，衝出地鐵站，乖乖！這才是他們要的地方呢！對街的大樓、地鐵站的地下通口、那些擺攤的街頭花販……一切都這麼熟悉、這麼芳香可愛！唉！心頭有多急啊！連走帶跑地進了火車站大廳，四方搜索，不見安娜芳蹤！已經八點四十三分，不但過了相約的時間，也錯過了八點二十四分的班車。失約了！！老夫婦心頭悔恨食言，儘管不是有意﹔痛惜安娜撲了個空，兩天前言之鑿鑿的﹔遺憾沒留下她的網址、沒和安娜結上這份萍水相逢之緣。

喜歡旅遊的人，總會在一個沒到過的新地方，像迷途的羔羊一般，既是走投無路也是闖出門路，學得事後聰明。老夫婦發現他們錯將空心圈站標記「ｏ」也數上了，那不就像地圖上的空心路標，表示正在建築中尚未通車嗎？跳過那站不數，第二站停就該是列寧格勒斯基了。老夫婦悔恨自已的糊塗，陰錯陽差，以致失掉那次雙方都那麼誠心誠意期盼的約會，多麼可惜！

老夫婦不在乎安娜心中怎麼評價他們，只在乎欠她一個「道歉」，多麼和氣、可親的一位姑娘，竟讓她在火車站獨自徘徊、焦慮：怎麼不見那一對東方臉孔的老夫婦呢，我們不是約好去「尋找柴可夫斯基」的嗎？  ( 原載美南週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