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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領我們走出幽暗的山谷 作者:張貴美
2009/11/25 01:34:54瀏覽723|回應1|推薦16

引領我們走出幽暗的山谷

                                   

張貴美           

 


昨晚又沉醉在五六歲時甜蜜嬌憨的夢裏, 雙手伸的長長地, 要媽媽抱抱, 小嘴巴裏還愛嬌地說: “媽媽, ()小心肝啦!” 不識趣的先生, 把咿咿喔喔的我從美夢中搖醒. ! 母女情深已成片片回憶…  

簡陋幽暗的草房, 雨日裏泥淖滿地的家, 在楊梅深山的窪地裏.  屋後有片小小空地, 不論嚴冬盛夏, 媽媽總種著新鮮菜蔬及整年吃用不盡的蕃薯.  一彎清溪從屋前繞到屋旁, 漸伸漸遠, 伸向小時候不知名的遠方.  這就是孕育出我們八個兄妹的第一個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父親早年是個伐木工人, 整年整月在深山裏轉悠著, 偶爾回家一次, 帶些米糧回來.  媽媽一手拉拔大八個孩子.  一向溫順的她, 為著女兒們和父親吵了第一次架. 事情發生在大姐該上小學的時候, 父親因根深蒂固的老觀念: “女孩兒不必讀書”,  而拒絕了媽媽想讓女兒上學的請求. 聰明的媽媽, 利用第二年要為兒子註冊時拿到的爸爸的印鑑, 一起把大姐也報了名.  從此以後, 因為媽媽的堅持, 我們姐妹和兄弟一樣, 天天風雨無阻地, 從深山的家, 走一個多鐘頭到鎮上唸書.  至今還記得小小的我, 在無數次天雨路滑的日子裏, 跌的滿身泥濘, 也曾哭鬧著不肯上學, 媽媽會二話不說地背起我來, 一路走到學校. ! 媽媽溫暖的背脊, 常是我年幼無知時, 心靈休憩的夢鄉。 

有好多年家中連續好幾個孩子上學, 繳學雜費時, 就是媽媽腆靦痛苦, 向茶園東主孫伯母伸手借錢的尷尬時光. 鄰人都取笑: “飯都沒得吃了, 還讓孩子讀書!” 媽不懂得黃金屋顏如玉的名言, 但她認定: “孩子讀了書識了字, 就有機會走出一輩子拿勾筆 (鋤頭)的艱苦命運!”.  家中常常缺米糧, 自種的蕃薯, 就成了餐桌上的主食. 我自小就不吃它, 媽媽只好去向孫伯母借些米, 每頓一小把, 埋在蕃薯中, 煮給我吃. 孫伯母老叨唸著: “小心肝兒啊! 人家二十四孝, 妳要四十八孝, 才能報答妳的母親。 

採茶姑娘多好聽的辭兒! 讓人連想到的, 是那甜蜜俏皮或高亢有致的茶山情歌. 真實的生活裏, 那些歌謠只是她們苦中做樂暫時休息一下的插曲. 媽媽採了大半輩子茶, 我們一羣女兒下了課或不上學的日子, 也當過 採茶姑娘”, 全都背過茶簍, 採到手指流血, 仍拼命採, 同心協力湊學費. 多年後, 媽媽曾說, 那是一段看不到前景的黑暗時期, 很怕子女會一輩子窩在山裏, 沒有出頭的日子。 

家雖窮, 並不影響媽媽對我們的家庭教育. 舉個例子說, 媽媽總教我們在上下學的泥土路上, 看到鄉下拉車的苦力們, 在吃力的上坡路時, 要我們幫忙推一把. 她常說: “你們小孩子, 屁股後頭三把火, 有的是力氣, 自動幫人一把, 勝過千萬句甜言蜜語”.   鄉人常心懷感念這位他們口中的張伯母.  有一回, 在我們遷居台北幾十年後, 媽媽七十多歲了吧? 她買了禮物, 要大哥開車我陪伴, 做最後一次的回鄉之旅, 去探望並再次謝謝孫伯母當年的援手之情.  碰到還認得她的老鄉人, 他們異口同聲誇讚媽媽, 把一群孩子都教得乖巧懂事, 都為她翹起了大拇指, 如今想起來仍感到驕傲 :七十多年前不識之無的媽媽, 已教會我們 助人為快樂之本!                                                                                               

在貧無立錐之地沒錢缺糧的情況下, 我們穿補丁衣就不是稀奇的事兒了. 不過補丁衣褲永遠乾淨整齊. 細心的媽媽, 天天夜裏煤油燈下, 為我們縫縫補補, 清晨天未亮, 洗衣曬裙, 總會一件件拉的直直挺挺. 她教我們: “趁著衣裙還溼的時候, 用手把皺紋撫平. 曬乾後, 穿起來就不會像鹹菜乾皺皺醜醜的了!” 孫伯母年紀比媽媽稍大些, 她總心疼地說: “阿滿妹忙的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個個孩子還是穿的平整乾淨”. 記憶中的媽媽, 頭髮永遠用茶仔油擦的油亮油亮, 梳理的伏伏貼貼, 還真應了她平日的口頭禪 : “輸人不輸陣, 人雖窮, 衣著絕不能邋遢骯髒 

大姐十四五歲時, 臺北有錢的上海人家, 要請個能識字的小女傭帶孩子. 鄉人輾轉來問媽媽. 媽媽認為這是個脫離鄉下的轉機, 大姐就這樣到臺北謀生. 爸爸曾反對: “妳知不知道臺北是河洛人的天下?  客家人會被打死的! 再說去幫傭, 又會有甚麼出息?” 媽說 : “至少讓她先走出去, 看看外面的世界. 有機會還可以把她弟弟也帶上去, 兩人就有伴了.” 由於媽媽的遠見, 後來還真一個個都上台北工作. 兄姐都肯勤奮努力, 有的從學徒做起,有的學打字當打字員, 個個都找機會上夜校.  在我小學三年級時, 媽媽終於決定, 把留守老家的她和我, 也遷居臺北, 從此一家團圓. 一向保守固執的爸爸, 自此也就從善如流, 舉凡大事都和媽媽共同商量了. 是媽媽化整為零, 把孩子一個個往台北送的睿智決定, 引領我們走出幽暗的山谷 

媽媽會釀最好吃的黃豆醬黑豆豉. 常常分享給講閩南語的鄰居. 後來她們都和媽媽學了這手客家人釀醬東西的絕活.  可惜那些年, 我們自己姐妹全忙得不可開交, 都沒親自動手向媽學過, 如今已失傳了.  當年有位裁縫師和媽相交甚深, 裁縫師遷離到較遠但較有發展的地方, 媽媽還常坐計程車去找裁縫師做衣褲. 偶爾也仍會帶上自家釀製的豆豉送給裁縫師. 那位善解人意的裁縫師會特意停工, 和媽聊天. 我還記得為件黑呢長褲, 坐了好幾趟計程車. 老人家一輩子節衣縮食, 能掐會算, 怎會不知道車錢比買成品褲還貴好幾倍? 她心中其實是感念那多年的鄰居情誼呀!

記得有一天, 五十七八歲的媽媽, 突然很懊惱: 沒早些和孩子們學認字讀書. 她悶聲不響的坐在客廳, 看我教學前的小姪女兒唸注音符號及寫名字, 我們姑姪倆忙過一陣子, 老人家開口說話了: “我也要讀書嚇了我一大跳!從此我就又多了一個學生, 耐心地做教學卡, 牽著媽的手寫一二三, 寫她的名字, 母女玩在手心寫字的猜謎遊戲可惜兩年後, 父親撒手人寰, 也帶走了媽媽平靜向學的心, 她再也沒有心思繼續學下去, 這是我當小女兒一輩子的遺憾。

 

一束馨香, 虔誠地稟告媽媽在天之靈: 璀璨的文筆, 華麗的辭藻, 都表達不出小心肝兒對您的深深思念. 還是用樸實無華的拙筆, 追思細訴您生前的點點滴滴吧! 您從沒說過 ”, 但您不但深愛丈夫子女, 也愛鄉人鄰居. 平凡的媽媽自有您的不平凡處. ! 媽媽, 我以您的聰明睿智愛人如已為榮!

 

版長註:本文榮獲2009年休士頓蕭邦藝文圖書館舉辦〈我的父親母親〉徵文比賽優等獎,特此祝賀。

 

 

( 心情隨筆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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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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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2010/04/09 01:57
令堂的故事的確感人。她是一家之寶。
美南作協南軒藝文館(ChineseWriterHouston) 於 2010-04-10 01:41 回覆:

謝謝來訪。

令堂也偉大!

感動。